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子时将至,城市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淀,只余下零星灯火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声,更显得这靠近城郊的老城区一片死寂。
清风巷七号院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田胖子换上了一身不知道从哪个旧货市场淘换来的、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肥硕的身体被包裹得紧绷绷的,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脸上却没了平日里的油滑,只剩下苍白和无法掩饰的紧张。他手里紧紧攥着李默之前给他的那枚三角符——虽然大师说关键时刻能保命,但他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李默依旧是一身简单的休闲装,站在院中,身姿挺拔,气息沉静如水,与周遭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月隐星稀,正是阴气最盛之时。
“时辰到了。”他淡淡开口。
话音落下,院内的空气仿佛波动了一下。三道虚实不定的身影悄然浮现,正是常老大、红玉和石将军的化身。比起白日里水盆显化的虚影,此刻他们的气息更加凝实,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意。
常老大依旧是那副清癯老者的模样,但腰间那柄无鞘短剑已然出窍三寸,寒光凛冽,周身庚金之气锐利无匹,仿佛多看几眼都会被割伤。他目光如电,扫过田胖子,微微颔首。
红玉一身火红长裙在夜色中仿佛跳动的火焰,眉眼间的煞气几乎凝成实质,指尖一缕幽蓝色的狐火静静燃烧,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微微扭曲。
石将军身形魁梧,如同铁塔般矗立,土黄色的铠甲上流转着厚重沉凝的光泽,手中那柄巨大的石斧看似笨重,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动。
三位仙家化身齐齐向李默行礼,无声地表示已准备就绪。
李默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落在瑟瑟发抖的田胖子身上:“记住你的任务,跟紧常老大,多看,多记,保命为上。”
田胖子用力点头,牙齿都有些打颤:“明……明白,大师!”
“去吧。”李默挥手。
常老大一步踏出,身形如鬼魅般飘向院墙,并未走门,而是直接穿墙而过!田胖子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裹住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已然置身于院外清冷的巷弄中。他回头望去,清风巷七号的院门依旧紧闭,仿佛从未有人出来。
红玉与石将军也各自化作一道红光和一道黄芒,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走!”常老大的声音在田胖子耳边响起,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田胖子一个激灵,连忙迈开步子,努力跟上常老大那看似缓慢、实则奇快无比的身影。他手里紧紧攥着李默给他的一个小巧罗盘,罗盘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指向城东某个方向——那是他们今晚的第一个目标,一处据城隍令显示、阴气极重的地下仓库。
夜色中,两人(或者说一人一仙)如同幽灵般穿行在寂静的街道与巷弄间。常老大气息完全内敛,行动间不带起丝毫风声,田胖子则屏住呼吸,尽量放轻脚步,肥胖的身体此刻显得异常笨拙,冷汗早已湿透了内衫。
越是靠近目标,空气中的温度似乎越低,一种莫名的压抑感笼罩在心头。罗盘的指针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终于,在穿过一片废弃的厂区后,两人在一栋看起来毫不起眼、墙皮剥落的老旧仓库前停下。仓库大门紧闭,锈迹斑斑,但从门缝和墙壁的裂隙中,隐隐透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臭和阴冷的邪异气息。
“就是这里了。”田胖子压低声音,指着罗盘,声音发颤。
常老大锐利的目光扫过仓库,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眼中寒光一闪:“好浓的尸煞气和怨魂味道!里面定然拘禁了不少无辜阴魂,正在被炼化!”
他示意田胖子退后一些,自己则走到仓库那扇厚重的铁门前,并未强行破门,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门锁的位置轻轻一点。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看似牢固的门锁内部结构瞬间被一股精纯的庚金之气破坏。常老大轻轻一推,铁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更加浓烈刺鼻的邪异气息扑面而来!
仓库内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深处隐约传来低沉的、仿佛无数人痛苦呻吟的呜咽声,以及某种液体滴落的“嘀嗒”声。
常老大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便已没入黑暗之中。田胖子咬了咬牙,想起大师的吩咐,也硬着头皮,踮着脚尖跟了进去。
一进入仓库,田胖子就感觉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阴冷的气息无孔不入,直往骨头缝里钻。他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勉强能看到仓库内部的空间极大,堆满了各种蒙尘的废弃机器和杂物,而在仓库的中央,赫然布置着一个用暗红色朱砂和某种黑色粉末绘制的诡异法阵!
法阵中央,摆放着几个半人高的陶瓮,瓮口被符纸封住,但依旧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中溢出。那些痛苦的呜咽声,正是从这些陶瓮中传出!法阵的四周,还插着几面绘制着扭曲鬼脸的小旗,旗面无风自动,散发出干扰心神的力量。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法阵的边缘,还散落着一些零碎的白骨和尚未完全腐烂的动物尸体!
“聚阴炼魂阵!”常老大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浓烈的厌恶,“以生灵血肉魂魄为引,强行汇聚阴煞,歹毒至极!”
就在这时,仓库深处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厉喝:“什么人?敢闯‘圣坛’!”
伴随着喝声,四道穿着黑色斗篷、脸上戴着惨白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扑出!他们手中各自持着邪异的器物——一人手持白骨幡,摇动间发出惑魂魔音;一人挥舞着缠绕黑气的锁链;一人抛洒出漫天腥臭的污血;最后一人则口中念念有词,催动地面法阵,道道黑气如同触手般向常老大缠绕而来!
“魑魅魍魉,也敢聒噪!”常老大眼中杀机暴涨,腰间短剑骤然出鞘!
“铮——!”
一声清越剑鸣如同龙吟,响彻整个仓库!一道璀璨夺目、仿佛能撕裂一切黑暗的庚金剑气,如同银河倒泻,瞬间横扫而出!
剑气过处,那惑魂魔音戛然而止,白骨幡寸寸断裂;那黑气锁链如同纸糊般崩碎;那漫天污血被剑气蒸发,发出“嗤嗤”声响;那从地面袭来的黑气触手更是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消融!
那四名“古物会”成员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被那霸道的剑气拦腰斩断,身体在剑气中迅速分解、湮灭,连点残渣都没剩下!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田胖子躲在常老大身后,看得目瞪口呆,心脏狂跳不止。他知道仙家厉害,却没想到厉害到这种程度!那四个看起来邪门无比的黑袍人,在常老大面前简直如同土鸡瓦狗!
然而,就在那四名黑袍人被斩杀的瞬间,仓库中央那聚阴炼魂阵仿佛被彻底激怒,猛地爆发出更加浓烈的黑光!被封在陶瓮中的阴魂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整个仓库都剧烈地震动起来,墙壁和天花板上簌簌落下灰尘!
“哼!垂死挣扎!”常老大面不改色,短剑再挥!
这一次,剑气并非横扫,而是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白金色细线,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法阵的核心——那几个不断溢出黑气的陶瓮!
“噗!噗!噗!”
陶瓮应声而碎!里面被强行拘禁、炼化的阴魂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涌出,发出混杂着痛苦、怨恨与一丝解脱的嚎叫,在整个仓库内盘旋呼啸!
常老大并指如剑,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的符箓,清喝道:“尘归尘,土归土,阴阳有序,还不散去!”
那符箓散发出柔和而威严的清光,笼罩住那些失控的阴魂。阴魂们的嚎叫渐渐平息,狂暴的怨气被清光洗涤、化解,最终化作点点萤火般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重归天地。
随着阴魂被超度,那聚阴炼魂阵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仓库内的阴冷邪异气息也随之大幅减弱。
常老大收剑入鞘,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向脸色煞白、犹自惊魂未定的田胖子:“记录。”
田胖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笔,借着手机灯光,哆哆嗦嗦地将仓库内的景象、法阵的样式、那些邪异器物以及刚才战斗的经过,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他特别留意了那些陶瓮碎片和散落的骨头,并未发现与糖糖姑娘相关的物品或气息。
“走,去下一个。”常老大言简意赅,转身便向外走去。
田胖子赶紧跟上,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下仓库。当他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却干净的空气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外几个方向。
城西一处废弃的医院停尸房内,火光冲天!红玉指尖跳跃的狐火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点燃了所有绘制着邪异符文的器具和拘魂法器,将藏匿于此的几名“古物会”成员烧得灰飞烟灭,被困的阴魂在烈焰中得到净化与解脱。
城南一片乱葬岗深处,地面翻涌,石将军如同蛮荒巨神,挥舞石斧,直接将一处利用古墓改建的阴穴劈得粉碎,里面蓄养的几只凶戾尸煞还未完全苏醒,便被那厚重如山的力量碾成了齑粉。
子时的烽火,在李默的意志下,于这座城市的多个阴暗角落,同时点燃!
“古物会”精心布置、用以支撑其核心仪式的羽翼据点,正在被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拔除、摧毁!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独自站在清风巷七号的院中,负手而立,遥望着城北方向。
那里,永鑫纺织厂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更加浓郁、更加不祥的气息。
李默能感觉到,随着外围据点的覆灭,那里的气息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凝聚、更加狂暴,仿佛被激怒的凶兽,正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混沌气息缠绕。
“差不多了……”他低声自语,眼中寒芒如星。
该去会会,那躲在幕后的正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