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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真正动手开始炼制那个专门针对葛叶的“容器”时,星暝才切身体会到永琳为何一再强调要抓紧时间、专注心神——这事情简直像是在用最细的绣花针,在狂风大作的山顶上绣一幅无比复杂的双面绣,不仅考验手艺,更考验定力。每一步都要求心无旁骛,灵力输出的精度必须控制在毫厘之间,对精神力的消耗如同开闸放水,快得惊人。

最麻烦的是心念必须纯粹。只要脑子里闪过一丁点别的事——比如担心前线哪个据点的防御是不是又有漏洞了,或者琢磨葛叶那边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甚至只是走神想到灵梦今天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感知剥离的能量丝线可能立刻就会出现毛躁,或者引导的结构出现几乎不可见的偏差。这种偏差平时可能无所谓,但在这种级别的炼制中,就是致命的。

一旦出错,轻则“容器”的指向性变得模糊,锁定葛叶时效果大打折扣;重则整个半成品直接报废,核心材料也会随之消散,那就真的前功尽弃,想再找到同样的材料,恐怕比登天还难。而且,为了绝对保密,防止炼制过程中产生的特殊能量波动被葛叶或其党羽侦测到,星暝不得不将工作地点选在了环境极端恶劣、极不稳定的虚空缝隙里。

这里可没有永远亭那样舒适安全的环境。四周是光怪陆离、不断扭曲变幻的空间碎片,时不时还有不知从哪个地方里刮来的能量风暴。他必须一边高度专注地进行精细操作,一边分神稳住周身一小片区域的空间,免得一个不慎就被卷走,天知道会掉到哪个鸟不拉屎的荒芜世界去。

然而,无论星暝这边如何呕心沥血、如履薄冰,外面的世界依旧按部就班地运转着。博丽神社的日子照旧过,太阳照常升起落下,并不会因为少了他就停摆。维奥莱特从西方寄来的、用华丽花体字写着邀请参加“永夜庆典”的镶边请柬,自然是送到了八云紫手里,由她代收了——反正星暝是绝对抽不开身了。

而星暝留在神社的那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和情绪都还需要格外留神的灵梦;活泼好动、一不小心就可能把房子点着的星焰;总是慢吞吞但关键时刻也不一定靠谱的玄爷;还有虽然一板一眼但偶尔会闹出点笑话的留琴;还有神玉,草薙等等等等……眼下也都需要紫多分神关照一下。她虽然嘴上偶尔会抱怨两句“真是会给咱添麻烦”,但行动上却丝毫没怠慢。

紫也确实这么做了,甚至有点关心过头。她时不时就悄无声息地在神社的某个角落隙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缝,偷偷观察一下里面的状况——比如灵梦大白天的又四仰八叉地躺在廊下睡懒觉,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水痕;或者星焰试图帮留琴打扫卫生,结果弄得水漫金山,神社还要重新装修;再或者魔梨沙偷偷跑来,放下一些据说能“强身健体”的魔药又匆匆离开——但紫透过隙间看着这一切,非但不会觉得头疼,反而常常会心一笑,觉得这吵吵嚷嚷、充满烟火气的日常,才是最难能可贵的。该说不愧是活了不知多少岁月、见惯了风浪的妖怪贤者吗?承受能力和心态都非常人能及。

当然,原本属于妖怪贤者的、统御协调各方妖怪势力、维持非人世界秩序平衡的核心职责,也自然而然地、全面地重新回到了紫的肩头上。其实在此之前一段时间,虽然紫没有明说,也依旧顶着“贤者”的名头,但实际掌握着大局调度、策略制定以及具体执行权力的,确实是星暝。这当然是紫默许甚至乐见其成的,倒不是因为她真的懒惰到什么都不想管(虽然她确实很享受偷闲的时光),而是她确实有不得不“隐身”的理由——她需要时间休息和……疗伤。

自从当年在昆仑山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中受过几乎致命的重伤之后,紫的身体里就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些难以彻底愈合的,唯有她自身能察觉到的暗伤。这些伤势非常特殊,并非普通的药物或治疗法术能够根除,它们更像是一种侵蚀到了力量本源、纠缠在境界线上的顽固诅咒印记,平时极力压制时尚且无事,一旦消耗过大或心神动荡,就会隐隐作痛,甚至影响力量的发挥。她从未对外人提起过这件事,甚至连最亲近的式神八云蓝都只是隐约有所察觉,而星暝更是被她瞒得死死的——不告诉别人或许是出于上位者的习惯性警惕和保持神秘感的需要,但不告诉星暝,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怕他知道了会过度担心。

以他的性格,一旦知晓,很可能又会头脑一热,不顾一切地跑去什么极端危险的地方寻找所谓的“万能药”或是治疗方法。上一次他“头脑一热”的结果,就是消失了足足一千多年,音讯全无。即便是对于她这样的境界妖来说,一千多年的等待也绝非弹指一挥间——她又能有多少个一千多年可以这样等待呢?

因此,她更多是选择在独自一人时,陷入长时间的沉眠。在沉睡中,她的力量会缓慢地流动,尝试着温养和修复那些顽固的暗伤。这种方式的效果微乎其微,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但胜在稳妥,至少能确保自己在某些需要她全力出手的关键时刻,状态不会受到太大的拖累。更何况事到如今,经过漫长时间的消磨,那些旧伤带来的实际影响已经变得非常轻微了,她估摸着,再花上足够漫长的时间,或许总有彻底磨灭它们的一天吧。

正是基于这个深层次的原因,紫在前段时间里才更多地扮演了“隐身人”和“幕后掌控者”的角色。反正,外面有小星暝在跑前跑后,把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不是么?一方面,星暝早在当年那场争夺“妖怪贤者”之位的混乱大战中,就已经崭露头角,以其独特的能力和战略眼光证明了自身的实力和威望,足以服众。另一方面,也只有星暝……才能让她真正地、几乎毫无保留地放心和信任,这种信任甚至超过了对陪伴自己已久的,不可能背叛的式神的依赖——想想这种感觉还真是有点奇妙呢……明明最初遇见时,还是个会害怕自己、用忐忑的心情喊着“紫姐姐”的小家伙,需要她的庇护和引导。一晃眼,岁月流逝,当初的小家伙已经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甚至能反过来替自己分担如此沉重职责的地步了,时间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

如今,由于星暝必须专注于炼制“容器”这件头等大事,紫重新全面接过职责,有时在隙间的静寂中独自处理完一堆事务后,也会忍不住放空思绪,思考一些平时不会细想的问题。如果非要评出一个她这辈子最觉得有所亏欠的人,那或许就是星暝了。他为自己做的实在太多太多,从当年不顾性命地挡在她身前,到后来毅然扛起维系大局的重担,几乎事事以她的意愿和安危为先,却似乎从未向他索取过什么像样的回报。

而反观自己呢?似乎真的没为他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仔细回想起来,恐怕尽是一些微不足道、甚至是任何其他有点能力的人都能代为完成的小事吧?这种不平衡感,偶尔会让她这位习惯了掌控一切的贤者感到一丝罕见的……无措。

“或许,等眼前这一切风波都彻底平息之后,我是该好好想想怎么真正地奖励他一下了……”紫斜倚在隙间柔软的塌上,自言自语地沉吟着,目光投向虚无的远方,“譬如……”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她的脸色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变,后续的具体想法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以清晰地浮现和表达。她自然可以动用资源和手段,精心准备一些热闹盛大的庆典节目、或是搜寻些奇珍异宝送给他逗他开心,这些对她来说都不算难事。可是……星暝那家伙真正发自内心的、毫无阴霾的、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她似乎只在他不求回报地帮助他人、看到别人因为他的努力而摆脱困境、获得幸福快乐时才见过最真实的模样。

那种纯粹由内而外的满足和快乐,和她这个骨子里或许更偏向理性、算计甚至带着几分“自私自利”本性的妖怪贤者,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存在状态呢……她能用物质和形式上的东西,换来那种笑容吗?她不确定。

“真是个傻瓜呢……把最真诚的笑容都慷慨地给了别人,却很少为自己考虑,留给自己……”紫最终只是无奈地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决定暂时先把这些纷乱而无解的思绪抛诸脑后。因为就在此时,她遍布各处的“眼睛”传来了清晰的影像——在平安京的外围区域,突然闯入了一群气息驳杂、行事风格与正统阴阳寮截然不同的不速之客——“播磨流”。

……

马车在崎岖的路上颠簸,轮子压过碎石,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响。车厢里,文殊酱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单调重复的山林景色,小嘴微微撅起。这次相模国之行,真是无聊透了。父亲满仲出发前还慷慨激昂地说要建功立业、降妖除魔,可到了地方,真正的妖怪没见着几个,倒是父亲和武士们花了很多时间对付那些被称为“妖人”的村民。光看着那些穿着破烂、面带惊恐的普通人被驱散或抓住,心里总觉得闷闷的,但她知道自己不该质疑父亲的决定。

最让她气闷的是父亲的过度保护。答应带她出来见世面,结果绝大部分时间都把她像个易碎的花瓶一样,牢牢按在防守严密的营地中心,好几个孔武有力的武士叔叔“贴身保护”,实则是轮流盯梢,防止她乱跑。她试过几次凭借灵活的身手和对环境的敏锐溜出去,但每次都没跑远就被发现逮了回来。父亲从不直接呵斥她,只会用那种失望又严厉的眼神看她一眼,然后转身去斥责负责看守的家臣失职。看着那些平日里对她很好的叔叔们因为自己而低头挨训,光心里比挨骂还难受。

任务似乎结束得比预期快。光不懂大人们之间的谈判、威慑和那些短暂的冲突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最后的目标锁定在足柄山深处的一群山姥身上,传闻说她们掳走并残忍地杀害了一个叫金太郎的孩子。出发前,光心头那种奇异的感觉前所未有地强烈,像是有只小铃铛在她心里不停摇响。这一次她成功溜出营地,凭借着天生对路径的敏锐和远超同龄人的敏捷与速度,悄无声息地尾随在讨伐队伍的后面,利用树木和岩石隐藏着自己的小身影。

山林深处,气氛肃杀。满仲率领的精锐武士们已经与山姥们交上了手。战斗异常激烈。为首的山姥名为坂田合欢,她拥有一头如月光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白色波浪卷发,赤红色的眼瞳像燃烧的宝石,锐利逼人。她的衣服仿佛是用一整块巨大的、上黄、中橙、下红的三色布料巧妙裹缠而成,橙色部分的边缘装饰着精致的白色褶边。与身体分离的蓝色袖子颇具特色,而布料红色部分的下摆和袖口处,都被精心裁剪出菱形的镂空,露出下面健康的肌肤。她赤着双足,却稳如山岳,手中握着一柄巨大得吓人的柴刀,刀柄上系着的红色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飞扬,带着一种诡异又危险的美感。

她的身手快如鬼魅,力量大得惊人,柴刀挥动间带着骇人的风声。但令人费解的是,好几次她的刀锋明明可以轻易切开武士的铠甲,却都在最后关头微妙地变劈为拍,或者只是用刀背重重砸下,将人击退而非斩杀。人类这边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这种“手下留情”,出手时也保留了底线,没有立刻以命相搏。即便如此,满仲一方依旧落了下风,坂田合欢的武艺和山姥们占据的地利让他们束手无策,满仲眉头紧锁,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暂时撤退以减少损失。

就在满仲全神贯注格挡合欢一记重劈时,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了一抹绝不该出现在此的紫色!

“光?!你怎么会在这里!”满仲又惊又怒,心神剧震,下意识地扭头喊道,防守瞬间出现了巨大的破绽。

“和咱战斗还敢分心?”坂田合欢的柴刀如同毒蛇般趁隙而入,但刀刃及体前再次习惯性地一偏,仍是重重砸在满仲的胸甲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让他气血翻涌,踉跄着后退了五六步才勉强站稳,显得狼狈不堪。合欢红色的眼眸好奇地瞥了一眼突然出现的紫发小女孩,语气带着一丝山野特有的直率和调侃:“——哦?不过……看来是情有可原呐?”

坂田合欢的攻击并未停止,依旧如狂风暴雨般袭向满仲,逼得他险象环生,同时还要分心担忧女儿的安危。反倒是光,虽然突然闯入这凶险的战场,脸上初时的惊慌很快被一种天生的镇定取代,她甚至下意识地“唰”一下抽出了始终随身携带的那柄小木刀,双手紧握,摆出了一个有模有样的防御姿势,紫水晶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合欢的动作。

坂田合欢见状,赤瞳中闪过更大的惊奇和一丝欣赏:“嚯?!小不点,胆子肥得很嘛!居然敢对咱亮刀子?看来和那个领头的糙汉子关系不一般啊?”她心思灵活,瞬间想到若是能擒下这个看起来很重要的小女孩,或许就能迫使这些人退去。再说啦,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把这小家伙和她早就养着的金时一块儿留在山里做伴罢了。

她故意猛地挥动那柄巨大的柴刀,带起一阵吓人的呼啸风声,试图震慑光:“喂!小家伙!咱刀下不砍无名之辈!报上你的名号来!”语气里带着豪爽的戏谑。

光被那大刀带来的风压激得缩了下脖子,但随即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上心头,她觉得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场合下再被叫“文殊酱”或者“光”实在太孩子气,太没气势了。她想起父亲对外宣称的那个名字,以及安倍晴明说过的“承其名讳”之类的话,把心一横,挺起小小的胸膛,用尽全力让自己听起来很厉害,大声喊道:“我乃摄津国赖光!是你的对手!”她潜意识里觉得,用了“弟弟”的名字,或许能起到一点保护真正身份的作用。

满仲一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气去,这丫头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他见已有几名心腹武士趁机拼命靠拢过来,立刻厉声呵斥:“赖光!休得胡闹!立刻退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同时用极其严厉的眼神猛打信号,示意手下们别管自己,赶紧先把她强行带离这个险地!

但坂田合欢岂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她发出一串银铃般却带着野性的笑声:“赖光?好!咱记住你这名号了!”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然迅捷无比地绕过满仲,直扑光而来!其他山姥也心领神会,立刻嘶吼着加强攻势,死死缠住那些试图回身救援的武士们。

“光!!”满仲目眦欲裂,拼命想冲过去替女儿格下那致命的一击,却被另外两名山姥不要命地缠住,眼看那巨大的柴刀就要落在光的头顶——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令所有人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光的周身,毫无征兆地、蓦地爆发出一种朦胧而尊贵的、如同紫水晶光华般的氤氲雾气!她的动作瞬间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原地仿佛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紫色残影。紧接着,她手中的小木刀后发先至,竟精准无比地、“铛”地一声巨响,稳稳架住了那柄连成年武士都难以硬接的巨大柴刀!

不仅仅是架住!那柄小小的木刀之上,竟然缠绕起一丝丝、一缕缕微弱的、如同活物般噼啪作响、跳跃不息的紫色电光!

满仲的大脑“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知道女儿有些不同寻常,自幼力气就比普通孩子大不少,偶尔还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异常精妙的武技,安倍晴明当初的预言也让他对女儿的“不凡”早有心理准备。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是这般惊世骇俗的景象!这绝非寻常苦练所能获得的技艺,这分明是……是近乎神魔般的力量!狂暴、凌厉、充满压迫感,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高高在上的尊贵气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震撼地理解了安倍晴明所说的“命格贵不可言”和“上天警示”究竟意味着什么!这远远超出了他作为一个武人的认知范畴,在巨大的震惊过后,汹涌而来的的是更深沉的担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拥有这样的力量,对光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而此刻的光,仿佛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而空茫,外界的一切声音、父亲的惊呼似乎都离她很远。她的身体仿佛由本能驱使,动作如行云流水,又似蝴蝶穿花,小木刀带着嘶鸣的紫电,攻守转换间竟逼得身经百战的坂田合欢都连连后退,不得不全神贯注才能招架那迅疾而诡异的攻击!

所有的人和妖怪都不由自主地放缓甚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一个没多大的紫发小女孩,周身缭绕着紫色电光,正压着足柄山最强悍的山姥首领打!

眼看光越战越勇,周身紫光愈发炽盛,木刀上的电蛇嘶鸣咆哮,一记势大力沉、角度刁钻的斜劈让坂田合欢都感到难以硬接,眼看就要吃亏——

“欢姐!小心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色的、如同小公牛般壮实的身影猛地从旁边的树林里咆哮着冲了出来!伴随着一声稚嫩却中气十足、充满了焦急的大吼,一柄体积夸张、几乎比来者还要高大的巨大双刃斧头,裹挟着一股蛮横无比的纯粹力量,“轰!!!”地一声巨响,结结实实地架住了光那缠绕着狂暴紫电、势不可挡的木刀劈砍!

巨大的碰撞声震耳欲聋,甚至溅起了几点火星!

光被这巨大的反震力推得向后轻盈地小跳了一步,周身的紫光和电蛇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眼中的空茫褪去,恢复了清明,她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小手,略带茫然和好奇地看向突然出现的搅局者。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浑身只穿着一件红色的肚兜,露出一身精壮结实、仿佛蕴藏着无穷精力的腱子肉。他有一头像是阳光织成的灿烂金色短发,眼睛是清澈见底、如同山涧溪流般的碧蓝色。此刻他正双手死死握着那柄极其沉重的巨斧,虎口显然被刚才那一下硬碰硬震得生疼发麻,正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他显然是感觉到了一直收养他、照顾他的合欢姐遇到了巨大的危险,心急如焚之下爆发出全部力量赶来救场的。对于天生神力的他来说,挡下攻击本是家常便饭。

然而,当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抬起那双碧蓝清澈的眼睛,真正看清对面那个紫发如缎、紫瞳如星、正微微歪着头、带着点困惑和好奇打量着自己的女孩时,不知怎么的,自己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像熟透的果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开始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狂跳起来,速度快得让他有点发晕,握着斧柄的双手也莫名地有些发软,差点没抓稳他那宝贝斧头……

他完全搞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脑子里晕乎乎的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只有一个念头异常清晰、无比坚定:他不想和她打架!绝对不要!一根手指头都不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打斗彻底停止。满仲急忙冲到光身边,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力气大得惊人的金发小子和那群山姥。

经过一番略带尴尬、七嘴八舌的解释,满仲才勉强弄明白了情况。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怪力惊天的金发碧眼小男孩,就是他们此次讨伐行动名义上的目标——那个据说被山姥掳走并吃掉的“金太郎”。而他不仅活得好好的,反而正是因为这头金发和碧眼被视作不祥,遭家人遗弃,最终被这些山姥们发现并收养,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坂田金时。金时是因为在山里玩要时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担心如同母亲般的合欢姐有危险,才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救场的。

满仲看着自己女儿和那个叫金时的小子站在一起说话的样子,看着金时那小子时不时偷偷瞟向光的、带着明显好奇和羞赧的眼神,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溜溜的不爽感,尤其当光眨巴着那双纯净的大眼睛,拽着他的衣袖,试探性地小声问“父亲大人,金时他不是坏人,他一个人在山里好可怜,我们能带他一起回去吗?”的时候,这种不爽达到了顶峰,脸色都不由得黑了几分。

坂田合欢在一旁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其实心里清楚,金时终究是人类的孩子,体内流淌着人类的血,总有一天要回到人类的世界里去,尤其是在如今人类和妖怪关系越来越紧张、冲突愈演愈烈的时节,让他继续留在山里,对他而言未必是好的选择。她虽然万分不舍(这傻小子吃饭可是最香的!),但还是努力摆出洒脱的样子,走上前用力揉了揉金时那头灿烂的金发,笑骂道:“行了行了!臭小子,翅膀硬了是吧?想跟他们走就走吧!记得以后常回来看看咱!别摆出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开饭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扭扭捏捏!”

金时看着养大自己的、如同家人般的山姥们,尤其是如同母亲又如同姐姐般的合欢,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嘴唇翕动着,满满的都是舍不得。但不知为何,目光一瞟到身边那个安安静静站着的、紫发紫瞳的“赖光”,那种想要了解她、想要跟她一起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强烈冲动就又涌了上来,压过了离愁别绪。

最终,在一番复杂的情绪和简单的仪式性告别后,坂田金时还是背着他的小包裹(里面是合欢给他准备的肉干和果子),扛着他那柄标志性的巨斧,加入了满仲的队伍。满仲心里虽然有点莫名的不痛快,但于情于理,也不可能真的把一个天赋异禀、且显然与女儿有缘的人类孩子扔在深山老林里不管。他好歹是堂堂镇守府将军之子,未来的朝廷栋梁,这点气度和担当还是有的。况且,冷静下来想想,这金时天生神力,心思纯粹如白纸,若是带回京都好好教导培养,将来或许真能成为一员忠心耿耿的猛将,甚至是未来的一大助力。当然,更深层的、不能宣之于口的考虑是,他与坂田合欢为首的这些山姥之间,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脆弱的秘密约定:山姥们必须保守“赖光”(光)那异常表现和今日足柄山发生的一切秘密;而作为交换,满仲承诺会善待金时,不追究其被妖怪养大的出身,也会保护他,绝不会对外宣扬这段经历(这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是极大的污点)。

回程的路上,多了个精力无穷的金时,气氛变得截然不同。这家伙简直像个移动的十万个为什么,加上刚刚离开熟悉的山林,对一切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好奇心。马车里,他叽叽喳喳地就没停过嘴。

“赖光大姐头!赖光大姐头!”金时凑到光对面,眼睛亮晶晶的,“京都的房子真的都是用木头和纸做的吗?下雨会不会淋塌了?比山里的山洞怎么样?”

“赖光大姐头!你们平时都吃什么呀?也吃烤野猪吗?有没有那种甜甜的、软软的,合欢姐说叫‘果子’的东西?”

“大姐头,你之前身上为什么会冒紫光啊?还会滋滋响!好厉害!能教教我吗?我力气大,肯定能学会!”

光一开始还被他的热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就被他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和描述山里生活的趣事吸引了。她饶有兴致地听他讲怎么掏蜂窝被蜇得满头包,讲夏天在哪条最深最凉快的溪水里扑腾,讲冬天跟着山姥们挖冬笋,讲合欢姐虽然有时候很凶会敲他脑袋,但总会把最嫩的肉留给他吃……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心思单纯,很快就熟络起来。有时候趁着大人们休整不注意,还会偷偷找个空地切磋一下。结果无论是玩闹似的比划,还是稍微认真一点的角力较量,金时惊讶(甚至有点沮丧)地发现,自己居然每次都打不过光!她那娇小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不可思议的爆发力和速度,木刀挥起来的角度刁钻无比,而且她好像总能提前一点点预判到自己的动作。

输了几次后,金时倒是毫不气馁,反而对光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挠着那头灿烂的金发,憨笑着大声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坂田金时真正认可的大姐头了!以后我就跟你混了!山里大家都是这样的规矩!谁打架最厉害,谁就是老大!”不过他马上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但是合欢姐不一样!她救了我的命,养大我,她永远都是我最大的合欢姐!”

光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又觉得挺新奇、挺受用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马车外,骑在马上的满仲,听着车厢里传出的、女儿和金时断断续续的对话和偶尔爆发出的、女儿难得轻松愉快的笑声,心情复杂万分。女儿的异常表现如同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始终悬在他的心头,让他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的忧虑。但此刻,能平安归来,还能听到女儿那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声,又让他感到一丝难得的安宁和慰藉。那个叫坂田金时的小子,来历奇特,性子野得像只山猴,但心思纯净,天赋异禀,对光似乎也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和维护之意,或许这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份缘法,是上天(或者别的什么存在)给予女儿的一份礼物?

只是,平安京那巨大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清晰。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漩涡的中心,从来都不是一个平静祥和之地。回到京都后,该如何妥善安置金时这个来历不明的“异类”?该如何更好地引导、保护和教育身负惊天秘密的女儿?又该如何向藤原实赖大人汇报此次相模国之行的“成果”(自然要隐去大部分真相)?一个个现实而棘手的问题接踵而来,让满仲的眉头又重新缓缓蹙起,变得深沉而凝重。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一名身着轻甲的斥候策马狂奔而至,在队伍旁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急促的嘶鸣。斥候满头大汗,脸上沾着尘土,气息粗重,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眼神中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紧张。

“大人!”斥候滚鞍下马,单膝跪在马车旁,声音带着喘息和不自然的紧绷,“前方急报!请大人暂缓入京!”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车厢内好奇探出头的金时,迅速低下头。

满仲心头一凛,那股刚被女儿笑声驱散些许的凝重感瞬间重新聚拢,甚至比在山中时更为沉甸甸:“何事如此惊慌?说清楚!”

斥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气息,但声音依旧带着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回禀将军大人!平安京内……此刻正爆发大规模的‘流派’之争!城内已然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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