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星暝未能给出答案的谈话后,鬼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连细微的表情都开始吝于流露。星暝并非不想回答她那个尖锐的问题——关于他们这些异类的定位——只是他无法给出一个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答案。为了人类?他们分明在打造一个与世隔绝的囚笼,其核心不过是妖怪对人类无形的奴役。鬼早已看穿了这层虚伪的糖衣,对那宏伟结界的些许了解,更让她洞悉了这奴役的本质。只是,她不再提起,仿佛那晚的质问从未发生。
日子似乎照旧。鬼依旧规律地修行、离开、带着一身洗不净的血腥气归来。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她对神社的杂务变得异常“勤勉”——扫地时仿佛要将每一寸地板的纹理都磨平;若有星暝吩咐的零星小事,她完成得一丝不苟,近乎刻板。这反常的“认真”,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星暝心头,比以往她纯粹的冷漠更令人不安。
然而,平静终究是假象。这一天,她将那股压抑已久的戾气,直接倾泻在了山脚下的村落。
……
“哎呀呀~小星暝,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睡午觉呢?”
八云紫那带着惯常笑意的声音突兀地在神社中响起,像一根针扎破了午后的宁静。星焰蜷在星暝旁边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嘟着。草薙剑更是像个死人一般在角落一动不动。
星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紫啊……打扰人睡觉可太不道德了……”他嘟囔着,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星焰,见她没被吵醒,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转向紫,“又怎么了?鬼又惹祸了?”语气里带着习以为常的无奈。
紫脸上那点笑意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严肃:“惹祸?你还是快随咱去趟山下的村落吧,再晚些,小汐怕是要有危险了。”
“汐?!”星暝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心猛地一沉。那个主动卸任、只想平静生活的巫女?他立刻猜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和可能的起因。“……直接走!”他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此刻的人类村落,气氛剑拔弩张,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村落里最大户人家的家主,一个平日里养尊处优、颇有威严的中年男人,此刻却像只受惊的鹌鹑,瑟瑟发抖地躲在一个衣着朴素、但周身透着沉稳灵气的农妇身后。那农妇正是博丽汐。她眉头紧锁,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凝重和痛心,张开双臂,将身后惊恐的村民牢牢护住。在她脚边不远处,一个戴着奇怪帽子的河童和一个拿着纸笔的天狗少年歪倒在地,身上带着明显的打击痕迹,昏迷不醒,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精巧的木质齿轮和小型风车叶片,显然是他们正在鼓捣的“小装置”。
汐的目光死死锁在前方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身影上——博丽鬼。她身上那身红白的巫女服,此刻仿佛被无形的阴影浸染,透着一股暗沉。
“鬼小姐!”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难以置信,“你做的也太过分了!他们只是想帮大家做些引水灌溉的东西,没招你没惹你!你二话不说就下重手!现在连无辜的人类都想牵连吗?你!”
鬼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越过汐,望向她身后那群战战兢兢、如同待宰羔羊的村民。她周身弥漫的暗红色气息如同实质的血雾,翻涌不定,那是长久杀戮积累的怨念与她自身戾气的混合体。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近乎自毁的厌世感在她心底翻腾,让她的话语也变得冰冷而扭曲:“……笼中鸟……连翅膀都忘了怎么扑腾……浑浑噩噩,自得其乐……真是……令人作呕。”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简直不可理喻!”汐被这毫无逻辑的指责激怒了,胸膛起伏,“师父他……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巫女!”
“……让开。”鬼的声音毫无波澜,那翻涌的暗红气息骤然凝实了几分,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我的实力或许不如现在的你,”汐寸步不让,眼神异常坚定,“但我绝不会像你这样,仗着力量就欺凌弱小!你想伤人,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话音未落,鬼动了!
快!快得只留下一道红白的残影!她根本没有使用任何符咒或华丽的术式,仅仅是抬手,一道凝聚着浓重怨念与毁灭力量的暗红冲击波,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蟒,直扑汐的面门!她似乎存心要以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碾碎眼前的一切阻碍。
汐早有防备,但鬼的速度和力量远超她的预判!仓促间,她将双手猛地向前推出,一道纯净的灵力光盾瞬间成型!同时,她藏在袖中的几张应急符咒如同离弦之箭激射而出,试图以攻代守,延缓对方的攻势!
然而,鬼的攻击蕴含着太过诡异而强大的力量!那几张符咒撞上暗红光束,如同投入熔炉的纸片,瞬间被侵蚀、瓦解,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紧接着,那暗红光束毫无阻滞地狠狠撞在汐仓促撑起的光盾上!
“轰——!”
刺耳的碎裂声响起!汐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光盾剧烈波动,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她身后的村民发出一片惊恐的尖叫。汐咬紧牙关,将全身灵力疯狂注入光盾,双脚死死钉在地上——她不能退!退一步,身后的普通人就要遭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四重结界」!”
一个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起!八云紫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她手中的桧扇优雅地划出四道玄奥的轨迹,速度快得只留下紫色的光痕!
嗡!嗡!嗡!嗡!
四道流转着繁复符文的紫色结界瞬间凭空而起,如同四堵坚不可摧的光墙,层层叠叠,将博丽鬼牢牢困在中心!那势如破竹的暗红冲击波狠狠撞在最内层的结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结界剧烈波动,紫光明灭不定,却终究稳稳地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紫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游刃有余的笑容,仿佛只是随手布下了一个小玩意,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抹凝重。鬼的力量,比她预想的还要棘手。
“快!带大家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汐抓住这喘息之机,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吓傻了的村民和那个家主厉声喝道。村民们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扶起地上的河童和天狗,跌跌撞撞地向着西面逃去。
“鬼!住手!你到底想做什么?!非要酿成大错不可吗?!”星暝的身影瞬间出现在结界之外,他紧盯着被困在其中的博丽鬼,声音里充满了惊怒和痛心。
被困在紫色结界中的鬼,动作似乎停滞了一瞬。她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望向星暝,里面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最终凝结成一片死寂的冰寒。她低低地唤了一声:“……星暝师父。”声音干涩,听不出是停手了,还是单纯被紫的结界暂时限制住了。
星暝看着结界内那几乎被暗红气息吞噬的身影,心头的担忧压过了愤怒。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试图沟通:“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要对他们出手?无论是那河童、天狗,还是这里的村民!”他目光扫向汐,“汐,你没事吧?”
汐捂着有些发麻的手臂,摇了摇头,脸色依旧苍白:“师父,我没事。只要大家都没事就好。”她担忧的目光紧紧盯着结界内。
鬼的目光随着星暝的视线,落在了汐身上,又掠过那些逃远的村民身影。她眼中最后一丝波动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和一种洞悉世情的嘲讽。她重新看向星暝,声音平板无波:
“师父,您教导过我,吃人的,便是恶妖,当诛。对吧?”
星暝一时语塞:“……”
鬼仿佛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他们——那些披着人皮、穿着绫罗绸缎的妖怪们——光鲜亮丽的背后,星暝师父,您敢说,没有累累白骨,没有血淋淋的过往吗?”她的目光扫向巍峨的妖怪之山,“或许昨日,他们还在人前谈笑风生,推杯换盏,满口仁义道德,次日就能面不改色地吞下从他人身上剜下的血肉,继续扮演着该扮演的角色。而人……呵,人比妖怪更可恨。他们用无形的刀,用所谓的‘规矩’,用世代积累的权势,一层层地剥下他人的血肉,喂养自己庞大的身躯。他们如同参天巨树,根系盘踞,吸食着脚下的养分。而那些匍匐在树下的人,终其一生,只能在树荫的缝隙里苟延残喘,直至这棵大树腐朽倒塌。然后……”她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新的恶首会再次破土而出,将这轮回,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星暝无意为那地主的行为辩解,但他想说的是妖怪的“无奈”——他们需要人类的恐惧维系存在。然而理论上恐惧本身足够,便无需食人……可食人确实是增长妖力的捷径……正因此,这个理由,在鬼此刻的质问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师父,”鬼的称呼变了,少了姓名,“我知道,您或许真的相信过那个构想——那个妖怪与其他生灵和谐共存的幻梦。它或许并非虚妄的谎言……”她周身的暗红气息骤然剧烈翻涌起来,结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我……却看不透,更不愿信任了。”她似乎在积蓄着某种恐怖的力量。
“星暝!”紫的声音带着催促,维持着四重结界对她而言虽不算吃力,但鬼此刻的状态明显在突破某种临界点,“快动手!她要失控了!”
汐也焦急地喊道:“师父!”
星暝看着结界中那个几乎被染成红色的巫女,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毁灭欲望,终于,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并指如剑,指尖一点银芒骤然亮起,不带杀意,却带着某种穿透一切桎梏的意志,快如闪电般点向最外层的一道结界!
“啵!”
一声轻响,那足以困住大妖怪的四重结界,竟被星暝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在最外层破开了一个针尖大小的孔洞!然而,星暝的力量并未就此穿透进去攻击鬼,而是逡巡不进,反而扰乱了结界的能量平衡!
四重结界的光芒剧烈闪烁,连锁反应般剧烈波动起来!
就在结界剧烈波动的瞬间,鬼眼中似乎掠过一抹微光——是解脱?是认命?还是别的什么?她并未趁着结界不稳强行突破,反而像是放弃了抵抗,周身那狂暴翻涌的暗红气息微微一滞。
“果然啊……”一声叹息从鬼的唇边逸出,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下一刻,她的双眼骤然变得一片血红!脑海中,无数被她斩杀的身影如同走马灯般疯狂闪现——妖怪的嘶吼、寇首临死前的诅咒、士兵绝望的眼神、流民麻木的面孔……所有的怨恨、愤怒、不甘、空虚、悲哀……此刻仿佛被那双血瞳点燃、熔炼,汇成一股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毁灭意志——摧毁这个,摧毁了他们一切的扭曲世界!
她身上的巫女服,仿佛被那实质化的怨念彻底浸透,瞬间由红白化作了刺目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暗红!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力量即将爆发!
“星暝!快!她要彻底暴走了!”紫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急迫,甚至隐隐透出一丝杀机。此刻的鬼,在她眼中已不再是棋子,而是必须铲除的祸患!她袖中的手悄然蓄力,准备直接下死手——只要将鬼最后的力量强行抽离,融入结界,短时间内也足够支撑到找到下一个巫女了!
就在紫即将动手的刹那,星暝动了!
这一次,他不再留手!身形如电,瞬间穿过那因他先前一指而变得极其不稳定的结界缝隙,出现在鬼的面前!他的右手快得化作一片模糊的光影,指尖萦绕的银芒不再是温和的引导,而是化作七道凝练如实质的符文,带着封印万物的气息,精准无比地印向鬼周身七处灵力节点!
“镇!”
鬼那双血红的眼睛,在符文即将及体的瞬间,似乎清晰地映出了星暝的身影。那翻腾的毁灭意志仿佛凝滞了一瞬。她没有躲闪,没有反击,甚至……主动收敛了那即将爆发的、玉石俱焚的力量。七道符文毫无阻碍地烙印在她身上!
“唔——!”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鬼的喉咙里挤出。她周身翻涌的暗红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剧烈地扭曲、收缩,最终被那七道银色的符文强行压制、封禁!她眼中的血红迅速褪去,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那身刺目的血衣,也仿佛失去了力量的支撑,颜色迅速黯淡下去,变回了原本的红白之色,只是显得更加破败。她身体晃了晃,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
星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瘫软的身体。入手冰凉,轻得像一片羽毛。
紫看着这一幕,手中悄然凝聚的力量无声散去,脸上重新挂上那副莫测高深的笑容,只是眼神深处的冰冷挥之不去。
汐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快步走到星暝身边,担忧地看着昏迷过去的鬼:“师父……”
星暝抱着失去意识的巫女,心中五味杂陈。他看着远处探头探脑的村民,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担忧的汐,最终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
“先……回神社吧。”
……
星暝抱着昏迷的博丽鬼回到神社时,天光因为云层的遮蔽已经暗沉。等到将人安置在榻上,他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无力感。星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脸上满是担忧,时不时回头想看看鬼姐姐的情况,又被那过分安静的模样吓得缩回脑袋。草薙剑缩在角落里,剑身黯淡,连嗡鸣都懒得发出一声。
八云紫的身影在廊下如同水墨般淡去,临走前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好好照顾她”。博丽汐站在门口,看着榻上那张苍白沉静的侧脸,终究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道:“师父,我……先回村里了。今天的事,还得去安抚一下大家。”她的声音有些发涩。
“去吧,”星暝摆摆手,“今天……多亏你了。”
汐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融入了山径里。神社一下子变得过分安静,只有星焰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份寂静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风声打破了。神社门口光影一晃,千早的身影落了地。她依旧是那副飒爽的打扮,只是脸上惯常的笑容淡了许多,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哟。”星暝靠在门框上,没精打采地招呼了一声。
“鬼小姐怎么样了?”千早开门见山,目光越过星暝的肩膀,投向室内那个模糊的身影轮廓。
“力竭昏过去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星暝揉了揉眉心,“另外两个呢?被你捞走了吧?没……出大问题吧?”他问得有些迟疑。
千早的视线瞬间飘开,手指捻着袖口的羽毛纹路:“哦,那两个啊……河童小子……皮糙肉厚的,断了几根骨头,内脏有些震伤,瞧着吓人,养养就好。”她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些,像是在背书,“至于我们那个……嗯,送到的时候看着还行,就是吓晕了……后来醒了也活蹦乱跳的。”她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又补充道,“就算真有点什么后遗症,大不了去找永远亭嘛,永琳小姐总有办法的。”
星暝沉默地看着她。千早的侧脸线条绷得有点紧,捻着袖口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太熟悉她了,她越是说得轻描淡写,事情就越糟糕。
“那就好。”星暝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去戳破那层显而易见的窗户纸。他侧身让开门口,“要不要进去看看她?就算……不管怎么说,这次她闯的祸不小,将来总得给你们那边一个交代,做些补偿吧?”
千早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算了吧。她……”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地面,眼神复杂,“她其实一直都不太待见我们这些妖怪吧?心里头那根刺就没拔掉过。我过来,只是看看她这次没把自己折腾坏就行。”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某种情绪压下去,语气刻意轻松起来,“反正我们也没真出什么大事,那……我就先走了。山上还一堆事情等着我呢。”
她说着,转身就要离开,脚步显得有些仓促。
“千早。”星暝在她身后叫了一声。
千早身形顿住,却没回头。
“……路上小心。”星暝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千早没应声,肩膀却松了松,随即带起一阵强劲的气流,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速度快得有些狼狈。
星暝感应着她消失的方向,半晌,才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主人?”星焰扯了扯他的衣角,仰着小脸,眼睛里满是困惑,“千早姐姐怎么了?她走得好快呀。”
星暝收回目光,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声音低沉:“她啊……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明出了事,心里憋着火,痛得要命,却硬是咬着牙不肯说。”他想起千早那绷紧的下颌和捏得死紧的指节,“就为了……不让我难做罢了。”
星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脸上依旧写满了担忧,又忍不住探头去看屋里。
就在这时,星暝心头忽然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感。他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细想这感觉的来源——
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站着那位总是不苟言笑,尽忠尽职的审判长——四季映姬·亚玛萨那度!
星暝心头猛地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下意识地挡在了门口的方向。
“四季?”星暝的声音带着点干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意外,“你怎么……有空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四季映姬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星暝那略显戒备的姿态,又掠过他身后探头探脑、脸上带着明显惧意的星焰,最后落回星暝脸上:“今日是休息日,恰逢路过此处,又碰巧感知到了附近发生的……事情。身为阎魔,职责所在,自然要过来看看。”她暼了眼西边,“方才千早,可能是见我来了……走得挺急。她没告诉你吧?她手下那个年轻天狗,魂魄早已离体,此刻怕是已循着引魂蝶的光,踏上三途川的渡船了。”
星暝沉默了一下,脸上没什么意外,只是眼神更暗了些。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猜到了。”千早那强撑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啊?!”星焰却惊呼出声,小脸上瞬间没了血色,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她经常去妖怪之山玩耍,虽然和那个沉默寡言、总抱着纸笔的天狗少年不算特别熟络,但也记得他那腼腆的笑容。此刻听到这个噩耗,心里又惊又怕,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难过。
四季映姬的目光转向星焰,眼神稍稍柔和了一丝:“生死有命。那孩子魂魄离体时并无太大痛苦,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重新看向星暝,语气恢复了那种审判时的平静,“这次来,本是想针对博丽鬼的行径,好好说教一番。她手上沾染的血债,累积的怨念业力,早已浓重得如同实质的黑雾,连我见了,都深感棘手,甚至……有些无力审判了。”
她微微摇头,那一直板着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混杂着审视与一丝……近乎怜悯的感慨:“然而,细究其行,她所斩杀的,十之八九,又确确实实是些身负深重罪孽、业力缠身之辈。妖怪也好,人类也罢,皆是如此。正因如此,才更令人……心生感慨。”
星暝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回避,只是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坦诚:“事已至此,在人前故作忏悔之态,未免太过虚伪。但……我承认,鬼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这做师父的,确确实实……难辞其咎。这份罪业,我认。”
四季映姬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星暝:“那么,星暝。若时间倒流,你早已知晓收留她、纵容紫的计划会引来今日之果,你……会改变当初的决定吗?”
星暝沉默了许久。久到庭院的阴影仿佛都拉长了几分。最终,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可能……不会。”
他抬起眼,直视着四季映姬审视的目光:“或许改了,结果会更糟。而且……”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语气变得艰涩,“我大概……也猜得到紫利用她做些什么。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必须在她和紫之间做出选择……”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会站在紫那一边。”
他摊开手,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话已至此。若阎魔大人认为此等想法亦是罪业深重,欲行审判……我,无话可说。任凭处置。”
四季映姬静静地看着。她就这么看着星暝,看了很久很久。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谴责,也没有认同,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复杂与沉重。
终于,她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自嘲。
“迄今为止的彼岸,”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还从未有过审判蓬莱人的先例。我这位所谓的审判者,有时静夜自省,亦不知自身所行,是否也早已被层层叠叠的‘罪业’所缠绕,面目全非了。”她微微摇头,似乎想将某种沉重的思绪甩开。
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扫过庭院,语气变得轻松了些,甚至带上了一点不自然:“啊,对了。方才说今日是我的休息日……其实……是假的。”
星暝愕然抬头:“……?”
四季映姬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近乎“不好意思”的神色:“实际上,那不过是我擅离职守的说辞罢了。”她晃了晃手中的悔悟棒,“原本是我感应到那冲天的怨煞之气,怒不可遏,专程赶来,打算将这祸乱的源头——博丽鬼,再好好审判一番!”
她的语气陡然低沉下来:“可真的到了这里,站在此处……仅仅只是站在此处,心里的怒火便荡然无存,什么都说不出了。”她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我这个自己都‘渎职’的阎魔,说的话,又能有什么真正的分量和说服力呢?”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神社,仿佛要将这景象刻入眼底。
“罢了。此地非吾久留之所。权且告辞。”
话音落下,四季映姬朝着山径而去,只余星暝与星焰两人站在原地,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