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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丽神社。

星暝耷拉着脑袋蹲在樱树的横枝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嫩芽。露水顺着金线绣的纹路往下滑,在他膝头洇出深色痕迹。

事情还得从三天前说起。当时紫提议让觉妖怪读安倍家祖坟,星暝二话不说就带着三个小丫头杀进冥界。谁成想他刚向一个无所事事的幽灵打探消息,对方就叉着腰直翻白眼:“安倍家?没听说过的小家族!”气得星暝差点掀了人家的茶案。

“咔嚓!”星暝手里的樱树枝又折了一截。树底下正在晾草药的觉突然缩了缩脖子,胸口的觉之瞳不安地转动——她能清晰感知到那些纷乱的思绪,就像暴雨天里漏水的茅屋,星暝的烦躁正顺着精神波动滴滴答答往下淌。

“主人!”“星暝哥哥!”星焰和恋恋想让星暝开心一些,举着刚摘的野莓蹦过来,浅绿色卷发上还粘着蛛网,“冥界的鬼火灯笼会讲笑话哎!昨天那个青面獠牙的……”

觉慌忙捂住妹妹的嘴,粉紫色短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怀里抱着的族谱哗啦作响,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安倍家历代家主——可这些名字在冥界愣是查不到几个。

“第十七个。”星暝突然开口,轻轻抛飞半截树枝,正巧砸在树下石灯笼上,惊醒了正在打盹的草薙剑。

三天来他们几乎翻遍了冥界和地狱的每个角落。那些安倍家的老祖宗不是喝了三十碗孟婆汤的糊涂鬼,就是被业火烧得连自家姓啥都记不清。好不容易在畜生道逮着个自称安倍分家的老头,结果对方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当看门狗的破事。

星暝突然翻身跳下树,狩衣下摆扫落满地花瓣。他蹲在石阶前哗啦啦翻动族谱,指节重重戳在“安倍玄昉”的名字上:“真没想到,现在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居然是他——可他恐怕连魂都被曾经那位虫王打散了。”

冷风突然打着旋卷过神社。觉与恋恋胸前的竖瞳猛地收缩,她看见星暝意识深处翻涌的焦躁几乎凝成实体——那是无数个瑞灵消散的残影,每个画面都在重复蓝发少女被黑暗吞噬的瞬间。

阿麟端着朱漆托盘走来,木屐尖踢起几片花瓣。青瓷茶盏里浮着几片青嫩的新叶,清苦香气混着一旁水果的甜香漫过来。觉捧着茶盏的指尖顿了顿,胸口的觉之瞳微微转动——阿麟心底的忐忑,就像山涧溪流底下藏着暗涡。

“小心烫手。”阿麟将另一盏茶搁在星暝膝前,茶碗映出他拧成疙瘩的眉头。檐角风铃突然叮当两声,茶汤随之泛起涟漪,倒影里晃过隙间特有的光晕。

石阶底下突然爆出嬉闹声。星焰握着恋恋的小手转圈,两人另一只掌中的瓷杯晃出橙红汁液,野莓的酸甜味冲散了茶香。觉望着妹妹鼻尖沾的果渍刚要开口,胸口的竖瞳突然捕捉到星暝周身泛起的异常——空气里裂开几乎微不可察的纹路,细若发丝的空间褶皱正顺着他的狩衣攀爬。

“突然想起有些事情……”星暝仰脖灌尽残茶,瓷盏被随手扔回室内的桌上。五道视线齐刷刷钉在他后背。星焰满嘴果汁含混不清地喊了声“主人”,恋恋的第三只眼突然瞪得溜圆,手里的瓷杯差点脱手。

星暝扯出个僵硬的笑脸,指尖在虚空划拉出月牙状裂口。他闪身没入的刹那,觉的第三只眼清晰感觉道——有根金发缠在裂缝边缘,却像是错觉一般一闪而过。

……

星暝推开纸门时,八云紫正支着胳膊肘斜倚在矮几前,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青瓷茶盏。蓝在隔壁房间的屏风后打坐,第三条尾巴的虚影在光线里忽明忽暗。

“坐。”紫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蒲团,“昨晚的梅子酒还剩半坛。”她用指甲叩了叩壶身,青瓷发出闷响,“要来点提神?”

少年盘腿坐下时随手抓了块樱饼塞进嘴里:“大清早的,总不是找我喝酒吧?”

“先说好听的。小瑞灵找着了,在安倍家吃香喝辣呢。”她指尖在桌面划出水痕,凝成个穿狩衣的蓝发少女虚影,表情却十分怪异。

“在安倍家当祖宗呢?”星暝若无其事地酌了口梅酒,酸甜混着清爽的感觉直冲灵台。

“可不只是当祖宗。”紫突然倾身,却是给自己也满上一杯,“人家现在是安倍家正儿八经的家主。那帮老东西跪得比谁都快,就像见了天照大神。”

“坏消息是这丫头现在恨不得把我剁成臊子?”少年喉结动了动,“搞不好生啖我肉都是有可能的。”

隔壁传来蓝翻动卷轴的窸窣声,紫的指甲突然掐进扇骨:“就在一个时辰前,咱瞧见她用雷符劈你的木人。”紫突然从隙间中甩出个焦黑到只能依稀辨出形状的木人,胸口贴着歪歪扭扭的“星暝”二字,“每道天雷都掺着超越其极限的灵力。”她指甲戳了戳草人焦糊的发梢,“照这个疯劲,不出三年就该油尽灯枯。”

星暝盯着木人边烧卷的符纸,突然嗤笑出声:“当初阿麟给她取名瑞灵,是盼着祥瑞庇佑……”他指尖银光闪过,木人碎成齑粉,“如今倒成了催命符。”

“要姐姐教你个乖吗?”紫轻笑几声,“小星暝以前不是说过——『黑化强三倍洗白弱七分』,现在闯进去,怕是要被雷劈成炸毛狐狸。”

少年突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矮几上叮当乱响:“她等不起。”星暝并指划开空间裂隙,狂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劳烦紫你搭把手,事后……”他顿了顿,“把我挂到集市卖身还债都成。”星暝纵身跃入裂隙的银芒,最后半句话散在风里:

“只要她活着。”

……

葛叶倚在暗室的软垫上,指尖捻着刚送来的卷轴。烛火在她狐尾扫过的气流中明灭,将纸面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映得影影绰绰。

“天狗也想寻到妾身的影子?”她忽然轻笑出声,耳尖的白毛在黑暗中抖了抖。案头镇纸压着的符咒突然自燃,青烟凝成个扑翅的鸦影,又在触及她发梢前碎成光屑。这次作为掌控认知的大妖,她早给麾下每位手下都烙下多重禁制——先不提被洗脑的不成样子的,普通的手下别说泄密,便是生出这般念头,即刻就会化作血雾消散。

竹帘外突然传来衣料摩挲的沙沙声。葛叶慵懒地支起上半身,雪尾在身后铺成云毯:“小典。”

纸门无声滑开。烛光流淌在少女黄褐色的及肩短发上,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扫过领口碧色的绳结。菅牧典踏着榻榻米边缘的花纹走来,足袋雪白得像是新落的初雪。当她抬起金色眼瞳时,左腿衣摆的暗纹正好被光照亮。

“请您吩咐。”少女的声音温润如水,却带着某种莫名震慑人心的感觉。

葛叶忽然伸手向对方狐耳,指甲刮过对方耳尖的白毛:“当年鬼族把天狗揍得俯首称臣的旧事,可曾听说过——那时妾身也不是这般模样呢……”她袖中滑落半截泛黄的战报,边角还沾着干涸的血渍,“天狗们表面顺从,心里或多或少怕是还埋着火星子呢。”

典的瞳孔微微收缩。作为少数保有完整记忆的眷属,她自然听说过几百年前那场血战——大天狗被折断的手臂插在妖怪山的峭壁上,鸦天狗的箭矢在鬼火中烧成灰烬。那些画面此刻正随着葛叶的妖力,在她识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您要翻旧账?”少女眼底闪过一丝光芒,“据传闻,天狗现任首领,上月刚给鬼族送去三十坛上好美酒。”

“酒坛底下埋着火药也说不定。”葛叶忽然旋身,扫落的狐火将战报烧成灰蝶,“我要你去找那位因战败心灰意冷的天狗统领,就是亲历过当年战事的。”她指尖在典的眉心一点,金光没入肌肤,“用你的能力,用我赋予你的能力,把那份不甘心……”

后半句话化作识海里的咒印。典突然踉跄半步,无数记忆碎片在她眼前闪回——折断的团扇浸泡在血泊里,新生雏鸟在焦土中哀鸣,还有深夜里对着断箭喃喃自语的苍老天狗。

“乘虚而入的滋味,你最清楚了不是么?”葛叶忽然贴着她耳畔低语,呼出的气息带着甜香,“百年前你从同类尸体堆里爬出来时……”

典的指甲突然掐进掌心。那些被她深埋的记忆在咒力催动下翻涌不息——同族的白狐在雷劫中化作焦炭,自己蜷缩在遗骸下瑟瑟发抖,直到葛叶的指尖掀开压着她的尸山。

“属下明白。”她躬身时,碧色绳结突然自动解开又系紧,仿佛在提醒着施加在她神魂上的禁制。

……

九州岛的晚风掠过千早的鬓角,她机械地翻动手中塔罗牌,牌面『正义』的女神手持着天平与利剑。黑发少女突然攥紧团扇木柄,指节在扇骨上压出青白痕迹——母亲临终前咳出的血渍还残存在她脑海中,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正义?”她嗤笑着用扇骨敲打掌心,五角帽的绒球在暮色中蔫头耷脑,“论力量连勇仪三成都够不上,论公正与智谋被龙甩开十条街……”溪流倒影里突然浮现当年议事厅的画面——自己拍着桌子说要为母亲报仇时,老族人们欲言又止的眼神。

山涧忽然炸起水花,惊得她下意识腾空。风掠过脖颈的触感令她恍惚——那年鬼族打上门时,母亲和大家也是这样护着她从后山逃走的。折断的箭矢擦过她耳畔,母亲的血顺着振袖淌到她手背,还是温热的。

千早猛地甩头,发梢扫得脸颊生疼。远处村落升起炊烟,几个孩童举着竹竿追逐打闹,笑声顺着晚风飘过来。

“要是没有我……天狗一族或许能在龙的带领下过得更好吧……”不知是没能找到瑞灵的懊恼,还是积郁已久的忧思,又或者是某些不可明说的原因,千早此时的状态格外低落。

她握起地上半截折断的箭矢坐在断崖边,她机械地摩挲着箭杆上的天狗纹,指腹被木刺扎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三日前在九州找到的蓝发,经确认不过是染色的麻绳。

崖底突然卷上的劲风掀飞了五角帽,她望着那抹光彩坠入深渊,仿佛连带着那位小巫女的身影一起。恍惚间千早又看见当初妖怪贤者大战时的光景。彼时星暝的银发混着血沫黏在脸颊,空间裂隙撕开时爆发的银芒刺得人睁不开眼。鬼族们抡着酒坛当战鼓的豪迈笑声,反而比现在要真实的多——至少那时候她还有目标,她还能有需要完成的任务,她还能有活着的实感。

“天魔大人?”

随行的鸦天狗新兵怯生生地唤她,手里地图被捏得皱巴巴。千早突然烦躁地抖开团扇,风压将地图卷成筒状:“说了别这么叫!”话出口才惊觉失态,新兵吓得缩起脖子,一时不知所措。

飞鸟掠过林梢的阴影,她摸出珍藏的柿饼咬了一口——甜得发苦。上次吃到这么难吃的柿饼还是母亲出征前夜,她们躲在厨房偷吃供品。母亲笑着说“等打退那些酒鬼就带你去吃真正的甜点”,结果食盒里剩下的半块柿饼,在灵堂供了整整四十九天。

“您要不要歇会儿?”新兵捧着水壶的手在发抖,“从卯时找到现在……”

千早突然旋身,团扇卷起的气流将水壶掀翻。新兵踉跄着后退,看着天魔大人独自冲向最深处的山谷,破空声重得像在抽自己耳光。

山涧倒映的金光突然碎成斑点。千早轻轻落在松树上,看着掌心被扇骨硌出的红印——和当年母亲教她握扇姿势时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可能回忆一起,也就停不下来了吧。

母亲最后那句话突然在耳畔炸响,比鬼族的战鼓更震耳欲聋:“活下去,然后……忘记。”

“怎么可能忘得掉啊……”她发狠似的折断松枝。溪水突然泛起不自然的涟漪。千早瞳孔骤缩,起身时带起的罡风惊飞了栖鸟。

“是时候了。”葛叶的传音声在典脑海中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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