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上中纳言府邸的庭院里,褪色的神乐铃在微风中叮当作响,老贵族机械地甩着红白相间的衣袖。侍女们躲在廊柱后窃窃私语——老爷已经连续跳了六个月的神乐舞,连看门狗都学会跟着节奏摇尾巴了。
“停!都给老夫停下!”
红漆木门突然被踹开,大伴御行镶着星纹的袍角卷着急切闯进来。这位曾经把妖刀当宝贝的老贵族,如今胸前挂着拳头大的星神吊坠,连冠帽上的孔雀羽都换成了银线绣的星图。
石上中纳言手里的神乐铃“当啷”砸在地板上。他望着大伴御行衣摆间流转的银辉,恍惚间想起藤原皇子捧着玉枝的癫狂模样,镶着隼羽的冠帽突然歪到耳后:“大伴兄这是……”
“愚不可及!”大伴御行突然抓起案头的《奇怪志异》撕成两半,“还想着找什么燕之子安贝?”泛黄的书页如雪花般飘落,“看看我们几位老家伙的下场!”
石上中纳言浑浊的眼球微微颤动。记忆里那个癫狂大笑的身影与眼前神采奕奕的老友重叠,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褪色的神乐铃。
“星神大人在上。”大伴御行突然朝着东北方行大礼,那个方向新落成的星神神社正飘来阵阵香火气,“前日老夫腹痛如绞,诵了三遍星神颂便立刻康复了。”
“可那辉夜姬……”
“蠢材!”大伴御行画着星纹的靴尖碾碎满地纸屑,“你以为那女人要的是聘礼?”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从袖中掏出块龟甲,“昨夜星神托梦——辉夜姬本是天上罪人,专程下凡坏我等气运!”
石上中纳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侍女慌忙递上的药碗被他打翻在地。褐色药汁在大伴御行刚拿出的《星神显灵录》上晕开,恰好遮住了“逢凶化吉”四个字。
三日后,京都的星神神社前挤满了达官显贵。大伴御行在旁边撞钟撞得满脸通红,而石上中纳言捧着鎏金香炉的手却直哆嗦。
“不够诚心!”大伴御行突然揪住石上中纳言的衣领,“星神颂要跪着念满九十九遍!”
星暝隐在神社的半空中。他望着底下两个老头撅着屁股磕头的滑稽样,突然感觉一种无力感浇上了心头:“紫,你说他们要是知道星神其实就是我本人的话……”
隙间里突然伸出半截白丝小腿,八云紫的洋伞尖又戳了戳他后腰:“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哦?信仰的雪球滚到山脚就停不住啦~”
神社突然剧烈晃动。星暝眼睁睁看着当初不知是谁捏的最早出现的常世星神泥塑被镀上三层金箔,香火凝聚的愿力几乎要凝成实体。大伴御行突然高举双臂:“星神显灵了!快把贡品都……”
供桌轰然倒塌的巨响中,星暝突然感觉心脏被无形丝线扯紧。狩衣下的皮肤浮现出细密星纹,与底下神像胸前的图腾遥相呼应。八云紫的折扇“啪”地展开,遮住了他瞬间苍白的脸色。
“小星暝的狩衣……”紫的指尖拂过他袖口自行发光的星纹,“在发光呢~”
星暝突然拽着八云紫跌进隙间,少年盯着掌心自主燃起的苍白火焰——那抹银辉里竟混着香火的金芒——以及似乎渐渐觉醒的意识。
星暝盯着掌心跃动的苍白火苗,狩衣袖口渗出的冷汗在火光映照下泛着银芒。那簇不过寸许的焰心深处,竟隐约浮现出类似瞳孔的纹路——每当他试图用法力压制,火舌便讨好似的卷住指尖,烫得他险些咬到舌头。
“老太婆你倒是说句话啊!”少年突然把火苗举到八云紫面前,“再这么养下去,这玩意怕是要喊我爹了!”
八云紫的洋伞尖慢悠悠地挑开星暝的右手,用折扇抵着下颚沉吟:“信仰如潮水,堵不如疏。若是全部将其注入此火的话,或许可以一举两得……”话音未落,火苗突然暴涨成虚影形态,虚影亲昵地蹭过星暝鼻尖,惊得他差点把整团火扔到八云紫面前。
紫的折扇“啪”地敲在虚影上,苍焰顿时缩回鹌鹑蛋大小:“倒是个法子——不过小星暝舍得么?这些信仰本可助你……”
“舍得舍得!”星暝忙不迭地掐诀,狩衣上的散发的淡淡光芒突然剥离成万千金线。神社里飘荡的香火信仰化作实质的鎏金细雨,淅淅沥沥地浇在苍白火苗上。那火竟发出幼兽呜咽般的声响,焰心逐渐凝成半透明的琉璃质地。
紫突然用折扇遮住半张脸。在星暝看不见的角度,隙间深处的无数猩红眼瞳正注视着火苗核心——那里有粒几乎微不可见的黑斑正在金雨浇灌下缓慢收缩。
“成了!”星暝惊喜地看着掌心中温顺跃动的银白色火焰,狩衣里沉积的香火气消散一空。但这份轻松感只持续了半盏茶时间——他总觉得像是把养了许久的猫儿送人了。
“不给你的小宠物取个名字?”紫的指尖戳了戳火苗,“总叫异火多无趣。”
“呃……噬灵星焰怎么样?”星暝说出个自认为很霸气的名字。话音未落,掌中火苗突然窜起三尺,跃动的银焰里传出琉璃碎裂般的清响。
苍白色火雨纷纷扬扬洒落,在隙间深黑的底色上绽开朵朵银莲。星暝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狩衣下摆却被某种柔软的重量拽住——不知何时出现在脚边的白发萝莉正仰着小脸,发梢跃动的银焰映得她瞳孔宛如星河。
“主人~”稚嫩的嗓音带着火星迸溅的噼啪声,女孩不过四五岁模样,不过居然穿着一套黑色系的洛丽塔。当她踮起脚尖行礼时,头顶翘起的呆毛突然“噗”地窜出火苗。
“等、等等!”星暝手忙脚乱地去掰那双烫得惊人的小手,“你认错人了吧?我这种连神社香油钱都要顺走的家伙……”
女孩突然歪头:“可是主人就是主人呀?还是说,d……”
“咳咳!”星暝剧烈咳嗽起来,耳尖泛起的红晕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羞的。
紫突然从背后贴上来,带着恶作剧的笑容看着两人:“哎呀呀,连孩子都有了却不告诉咱?”她修长的指甲轻轻刮过女孩鼻尖,“该叫咱什么呀小可爱?”
噬灵星焰眨巴着银白如雪的睫毛,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女主人!”清脆的童声在隙间里激起层层回音,“主人每天晚上都抱着您的画像……”
“咳——!”
两道咳嗽声同时炸响。星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紫的洋伞“咣当”撞上虚空屏障。女孩困惑地看着两个大人突然涨红的脸,发梢火星欢快地蹦跳着:“星焰说错了吗?主人枕头下面那个金发……”
“停停停!”星暝一把捂住小萝莉的嘴,绀青狩衣的袖口瞬间焦黑,“这是八云紫大人!要叫紫姐姐!”
“可是……”噬灵星焰委屈地瘪嘴,指尖无意识地在虚空划出燃烧的轨迹,“您明明在梦里喊过……”
“我想起我今天有事!”少年手忙脚乱地撕开隙间,拎着小萝莉的后领就往现世跳。身后传来紫银铃般的笑声:“小星暝的枕头底下~看来今晚咱要好好检查检查呢~”
……
残阳将竹叶染成金黄色时,星暝第十三次检查狩衣袖口的暗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早已被他扔进虚空乱流,但心里总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真的还有必要来吗?”星暝擦拭着掌心的冷汗,那些被扔进虚空的“证物”仿佛还在灼烧他的后背。庭院里堆积如山的漆盒在夕阳中泛着暗红微光,像极了五位贵人扭曲的面容。
八云紫的折扇突然从虚空裂隙中探出,精准地敲在他后脑勺:“小星暝再磨蹭的话……”隙间里飘出个录音水晶,紫的嗓音混着杂音传出【“…紫姐姐的腰好软…”】——我不承认我说过这句话!
“我靠老太婆你玩真的!”星暝差点撞翻门口的竹制添水,引水竹筒“咚”地砸在路上。开门的竹取翁眼底挂着浓重的青黑,布满老年斑的手掌还保持着握门闩的姿势。
“啊……是阴阳师大人……”老人麻木的眼神扫过少年空荡荡的双手,嗓音像被砂纸磨过的枯木,“辉夜她……在里间……”
走入庭院时,他分明听见紫的轻笑混在铜铃震颤里,还有噬灵星焰在袖中蹦跳着传递给自己“主人加油”的童音——这团麻烦的异火自从化形后就格外粘人。
“辉夜姬殿下。”星暝对着青竹帘正坐时,袖中的噬灵星焰突然窜上指尖。他强忍着灼痛提高音量:“您要的陀舍古帝炎……”
“阴阳师大人好生健忘。”帘后传来茶匙轻叩碗沿的脆响,“妾身要的可是异火榜排行第一的……”
“这……此乃幼年期的陀舍古帝炎……”星暝喉结滚动着挤出这句话,指尖苍焰突然窜起三尺,将狩衣袖口烧出焦痕。他当然知道这谎扯得比藤原皇子的玉枝还假,但噬灵星焰在指尖摇曳的银白色火苗确实带着几分异火威压。
破空声撕裂了屋内的寂静。星暝后仰时发梢被劲风削断数根,那支雕着月纹的箭矢“咚”地钉入身后梁柱,箭尾缠着的符咒泛着熟悉却又陌生的药剂气息。
“这箭……”星暝瞳孔骤缩,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箭杆上细密的纹样,这种篆刻手法——他的印象里,如果没出错的话,只有一个人——而箭尾挟带的纸条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今晚来竹林找我——八意永琳。”
辉夜执扇的素手突然顿在半空,茶碗水面中倒映出她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童,又似抓到把柄的狐狸。
“既然阴阳师大人寻得了陀舍古帝炎……”她忽然用衣袖掩住半张脸,发间玉簪流溢出狡黠的月华,“那妾身也只能委身于公子了呢~”
星暝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狩衣下摆无风自动,他仿佛看见永琳在竹林深处磨着药杵,月光在银发上凝成冰霜:“我新研制的强力痒痒粉正缺试药人……”
“在下突然想起灶上还煨着鸡汤!”星暝猛地弹起身,草屐在榻榻米上刮出刺耳声响。转身时狩衣下摆带翻了矮几,果盘里的蜜柑滚落一地。他几乎是如丧家之犬一般夺门而逃,身后传来辉夜银铃般的轻笑。
竹取翁佝偻着背挪进里间时,布满皱纹般的手掌捡起榻榻米上的蜜柑:“连阴阳师大人也……”
“不,他成功了。”辉夜指尖缠绕着垂落的鬓发,案头《斗x苍穹》的书页无风自动。月光透过竹帘缝隙在她脸上织就细密的光网,映得眼底流转的星辉愈发璀璨:“虽未取得妾身所要求的异火,但是……”
她忽然俯身拾起一本被甩飞到自己脚边的小册子。五位贵人捧来金山玉海时的嘴脸,远不及星暝被识破谎言时涨红耳尖的模样有趣——那家伙逃跑时连重要的东西掉出来了都不知道。
“呵呵……《紫婆婆观察日记》?”
竹取翁浑浊的瞳孔映着少女唇角清浅的笑意。自辉夜从天而降那日起,他几乎没有见过养女露出如此鲜活的神情——像是沉寂千年的古潭突然跃起一尾银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