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伴御行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列岛风土记》泛黄的页脚,镶着孔雀羽的冠帽在烛火中投下扭曲的暗影。书页间“龙首玉现,海国倾”的朱批字迹突然渗出暗红色的血丝,恍惚间化作辉夜姬唇角讥诮的弧度。
“龙首之玉……”他修长的指甲在桌案上划出刺耳声响,惊得侍从打翻了烛台。蜡油在地板蔓延成狰狞的鬼脸,“老夫偏要取来给那竹帘后的女人瞧瞧!”
若是几个月前,光是听到“龙首”二字就足以让这位大纳言惊厥。可如今石作皇子偷来的石钵残骸还在冒黑烟,藤原氏的玉枝碎片仍在街头巷尾传为笑谈——这些反倒激起了他枯槁身躯里最后的热血。
“备船!”他踹开书房门时惊到了正在阴影中觅食的小老鼠,“取老夫的斩龙刀来!”
星暝盘腿坐在隙间里,指尖转着的黑子突然坠入虚空。棋盘对面八云紫的手指尖正戳在他鼻梁上:“小星暝又走神了呢~”
“嘛……这老头真是个疯子,居然真的去找龙。”少年瞥向隙间中传来的影像,画面里大伴御行的船队正破开黎明前的黑浪。镶着孔雀羽的冠帽在甲板上晃得像个招魂幡,老家伙怀里还抱着柄裹满符咒的武士刀。
“呵呵,人总是会有些特别的追求呢,说不定小星暝你有一天也会这样。”
“我可不会……”画面里闪过船头劈开的浪花——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暗流正勾勒出龙鳞状的纹路。
“等等……”星暝眼神忽地认真起来,狩衣下摆无风自动,袖口星纹突然泛起银芒:“不对劲……这不是普通风浪!”他猛地拽开隙间,咸腥的海风裹着暗藏杀机的气息扑面而来。
八云紫的折扇突然抵住他后颈:“小星暝要当救世主?”
“这老头死了就死了,船上的人能救还是救吧……”星暝的瞳孔里映出滔天巨浪,“而且这次,恐怕不简单啊……”话音未落,人已化作流光没入隙间。
“真是性急呢……”
此刻的东海深处,大伴御行正死死攥住桅杆。华贵的狩衣早被浪涛撕成布条,怀里的斩龙刀符咒正片片剥落。他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海天相接处升起的龙影——那根本不是传说中的祥瑞,更像是由风暴与纯粹力量凝聚的灾厄一般。
“星神庇佑……”老家伙突然想起藤原皇子癫狂的模样,镶着孔雀羽的冠帽被飓风卷向高空。当龙爪撕开甲板的刹那,他看见隙间里伸出的绀青衣袖卷走了他和哭喊的水手们。
星暝甩了甩发麻的手腕,海风裹着咸腥味灌进狩衣领口。方才强行使用的传送术还残留着空间裂隙的余温,此刻正从指尖传来针刺般的灼痛——这次传送的人数与距离都远超预计,连袖口的星纹刺绣都崩开了线头。
海面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浪尖凝结的冰晶折射出五彩光晕,星暝踏在虚空中的步伐泛起涟漪——面前盘踞的白色巨龙每片鳞甲都在吞吐着云雾,五色宝玉在龙角间流转的光华刺得人睁不开眼。
“麻烦大了……”少年后颈渗出冷汗,空间裂隙在袖口若隐若现,却终究没了踪影。他能清晰感受到这条巨龙周身散发的威压,那根本不是寻常妖怪能比拟的层次——更像是某种天地法则的具象化。一种被洪荒异兽盯上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
巨龙亮金色的竖瞳突然收缩成线,星暝顿时感觉全身毛孔都在刺痛——这不是杀气,倒像是整个人被浸在粘稠的水银里,连呼吸都变得艰涩。巨龙的声音裹着海风灌入耳膜:
“你可知所犯何罪?”
龙吟声震得海面泛起涟漪,声线却意外带着几分少女的清脆——这又让他想起某位魔界大小姐稚嫩的嗓音,偏又裹着神明俯瞰蝼蚁的威压。
星暝指尖燃起的苍焰照亮眉梢,绀青色的狩衣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老头子喊我声星神,总不好见死不救吧……”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暗地里却在继续感应着周遭的空间节点——不对劲,往常如臂使指的空间能力此刻像是陷入蛛网的飞虫。
五色宝玉突然迸发出黑金刚石般的光泽。星暝瞳孔骤缩,本能地侧身飞跃,原本站立处的空间居然都被黑色光束烧灼出裂痕。他分明看见那道湮灭光柱掠过时,几滴飞溅的海水连形态都不能维持了。
“希望你的嘴不是你身上最硬的东西。”巨龙慵懒地甩动尾巴,拍起的浪花在空中凝结成冰锥阵列。星暝刚刚勉强支起的结界瞬间爬满蛛网裂痕,狩衣袖口崩裂的银线像是炸开的烟花。
少年抹去嘴角血渍,仍旧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据说牙齿就是人身上最硬的器官……”话音未落,整个人又化作残影,原先所在的位置突然绽放出十几道空间裂隙。银色的巨龙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人类在瞬移间隙朝自己甩出一些意义不明,又色彩斑斓的小水瓶。那些不过是简单混合物的药剂还未近身就被龙威碾成齑粉。
当第十七瓶爆裂药水在龙鳞前炸出火星时,星暝突然感觉后颈发凉。本该在正前方的龙首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呼出的寒气将他后脑的发带冻成冰渣。清冷的女声从自己身后传来:“玩够了吗?”
星暝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bbA救我呀!
海面突然泛起诡异的青金色涟漪,星暝后颈汗毛根根倒竖——这不是面对强敌的恐惧,更像是被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标记的颤栗。他试图发动瞬移的刹那,四周空间突然凝结成胶质,连指尖燃起的苍白火焰都定格在跃动的姿态。
“果然。”
巨龙的低吟裹挟着太古的回响,五色宝玉流转的光晕里似乎浮现出不同世界的残影。
粘稠的空间胶质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八云紫的洋伞尖优雅地挑开裂隙:“阿拉~这不是住在海沟里的龙神大人吗?”
龙尾扫过的海面瞬间冻结,凝结的冰棱尽数刺向隙间。紫裙摆翻飞间将隙间开合,冰锥也被尽数吞没:“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暴躁呢~”
星暝趁机后撤半步。龙神收爪时带起的罡风险些掀飞八云紫的帽子,清冷嗓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八云家的,还是这么爱管闲事。”
洋伞突然旋出妖异的紫芒,无数隙间在龙神周身绽放。星暝看见紫的眸色转为暗红,这是她动真格的征兆——但那些本该吞噬万物的黑暗裂隙,竟在触及龙鳞前自行溃散成星屑。
“差不多得了。”龙神突然化为人形落在浪尖,雪白的襦袢映着海天霞光——只是这黑发萝莉的模样——星暝连忙把心中所想迅速扔到垃圾桶里。
龙神指尖轻点,被冻结的空间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再闹下去,那些‘眼睛’可要醒了。”
紫的洋伞突然收拢。星暝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交换的眼神——那绝不是敌对者该有的神情,倒像是共谋者在打哑谜。
”最近人类祭祀的香火旺得很呢。”龙神状似无意地抚弄发间玉簪,“前些日子唐土的船队路过,甲板堆的可不是鱼虾……”
紫的折扇突然顿住,海浪忽然拼成个“信仰”二字——电光火石间,星暝突然想起藤原皇子供奉的星神像,阿倍右大臣叩拜的暝神龛,还有遍布乡野,随处可见的常世神像……
“小家伙。”龙神突然转向星暝,他袖口崩线的星纹刺绣隐隐发着光,“你可知为何你拦不住我?”
少年一怔。方才被封锁空间的感觉再度浮现——那不是力量压制,倒像是整个世界在排斥异类。他下意识地望向岸边灯火,隐约听见渔村孩童唱着新编的常世星神童谣。
龙神发间的五色玉簪突然发出嗡鸣,海面浮现出光怪陆离的投影:这是……萃香她们?
紫突然用折扇敲碎幻影:“别看,那是狄拉克之海的泡沫。”她朝向龙神,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我会有所分寸的。”
龙神踏浪远去时,星暝和紫清楚地听见她的传音入密:“记住,戏法演过头就成真了。”海风卷着这句话拍在脸上,带着咸涩的警示意味。
归途的隙间里,紫难得安静地靠在星暝肩头。少年把玩着重新活跃的空间之力,忽然开口:“她说的是信仰成神?还是信仰化异火这件事?”
“比那更麻烦。”紫的折扇尖戳了戳他心口,“当千万人真心相信星神存在时……”扇面突然映出少年周身流转的银芒,“你这身骗来的信仰之力,可就要变成夺命的锁链了。”
“……”
“今晚吃鳗鱼饭如何?”紫突然笑着打破沉默,“庆祝小星暝第一次正面挑战龙神还没变成烤鱼~”
星暝撇了撇嘴,刚到嘴边的疑问被强行噎了回去。
……
熟悉的室内陈设重新映入眼帘时,大伴御行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镶着孔雀羽的冠帽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发丝粘着海藻贴在额前。他望着掌心被龙爪罡风刮出的血痕,突然朝着东方重重叩首。
“星神在上!”
老贵族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他清楚地记得那道撕裂空间的银芒——那必定是星神大人听到了自己的祷告而施展的神迹。
三日后,大伴府的书房内堆满了《常世星神经》的手抄本。侍女们私下议论,说老爷连如厕都要捧着星神画像,连喂池中锦鲤都要先诵三遍祷词。
“太丑了!”大伴御行突然将茶碗砸向墙角的神龛。木雕神像歪斜的五官在烛火中更显狰狞,三头六臂的造型活像夜叉投胎,“这必定是小人对星神大人的诽谤!”
十二名工匠跪在庭院青石板上瑟瑟发抖。大伴御行枯槁的手指划过《八方神异录》,最终停在某页泛黄的绘卷上:“照着这个改!”
绘卷上的神明脚踏祥云,银发如瀑垂落星河——这其实是星暝某次醉酒后随手画的涂鸦,不知何时竟被当成某位正神范本流传开来。
“眼睛要像破晓前的启明星。”大伴御行镶着星纹的靴尖碾碎半成品神像,“衣摆要缀满周天星斗之数的美玉。”
最年长的工匠喉结滚动:“大人,这数目的玉石怕是得用大唐舶来的……”
“买!”大伴御行突然掀翻案几,“库房里那些给辉夜姬准备的聘礼全卖了!”
十几天后,京都最繁华的街市。十二人抬的鎏金神轿缓缓行过热闹的大道,轿中神像的银发竟真用天蚕丝编织,每根发梢都坠着米粒大的夜明珠——人群们的惊呼声完全没有停止的征兆。
“小星暝的化身很受欢迎呢~”紫的折扇尖戳了戳他后腰,“要不要考虑开个神社?”
“开个鬼啊!”星暝吐出西瓜籽,籽粒精准地穿过隙间砸在外面的空地上,“这老头把三成家产都熔成金箔贴神像了,再这么下去……”
他突然噤声。影像里大伴御行正在神像脚边摆上新鲜瓜果,布满老年斑的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星神大人在上,信男愿尽余生供奉星神大人……”
星暝突然觉得嘴里的西瓜不甜了。
“完蛋。”少年望着琳琅满目的供品苦笑,“希望不要再流传开去吧。”
(好像这个时期的唐朝也涵盖了武周时期,不过统称为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