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灶火从清晨烧到日暮，铁锅里的染料换了一茬又一茬，青色、淡蓝、鹅黄、浅紫的水色在火光下流转，像把半个秋天的色彩都熬进了锅里。青娘握着长木勺，正往染缸里舀最后一锅淡紫色染料——这是用紫茉莉花瓣和蓼蓝调配的新色，比纯紫更柔和，适合做嫁妆里的衬裙布。
“青娘姑娘，这匹布该捞了吧？”张顺蹲在染缸旁，盯着水里的细布，眼里满是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帮着染样布，生怕耽误了知府衙门的订单，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青娘探手摸了摸布面，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染料已经浸透了布纹，便点头道：“捞吧，小心些，别勾破布边。”张顺连忙用竹钩轻轻勾起布角，缓缓提出水面，淡紫色的布在夕阳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没有一丝杂色，连布纹里都透着均匀的色彩。
沈砚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提着刚买的油纸包，里面是镇上老字号的糖糕。他见两人正对着染好的布笑，便扬了扬手里的纸包：“样布都染完了？正好，买了糖糕，咱们先歇歇，明日一早送样布去知府衙门。”
青娘接过糖糕，拆开油纸，甜香瞬间漫开。她掰了一块递给张顺：“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尝尝这个，补充些力气。”又递了一块给沈砚，自己则拿起一小块，慢慢嚼着——这糖糕的甜，比她刚到县城时啃的硬窝头，不知暖了多少倍。
三人坐在院角的石凳上，看着木杆上挂满的样布，有风拂过，布料轻轻飘动，五颜六色的，像挂了一片小彩虹。张顺咬着糖糕，忽然道：“青娘姑娘，我以前在张记染坊，掌柜总说染布就是要省料、快出活，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为了一块样布，反复调染料、试水温。要是早遇到你，我也能学些真本事。”
青娘笑了笑：“染布就像过日子，急不得。你多跟着学，以后也能成个好染匠。”沈砚在一旁补充道：“以后咱们染坊做大了，说不定还能开个分坊，到时候让你去管，也算是有个正经营生。”张顺听了，眼睛亮得像星星，连忙点头：“我一定好好学！绝不让你们失望！”
第二日天刚亮，青娘就把十块样布仔细叠好，放进铺了艾草的木盒里——既防潮，又能保留草木香。沈砚挑着木盒，两人一起往知府衙门走去。知府衙门在县城中心，红墙黑瓦，门口的石狮子威严耸立，跟青娘之前见过的任何建筑都不一样。
门口的侍卫验了他们的身份，领着两人走进衙门，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座精致的小楼前——这里是知府千金的住处。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丫鬟迎出来，接过木盒，笑着说：“两位稍等，大小姐正在里面赏花，我这就把样布送进去。”
青娘和沈砚站在院中等候，院里种着几株桂树，秋风一吹，桂花香满庭院。没过多久，小楼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丫鬟快步走出来，脸上满是笑意：“大小姐说你们的布染得极好，让你们进去说话呢！”
两人跟着丫鬟走进小楼，只见屋里摆着一张梳妆台，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首饰，靠窗的软榻上坐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穿着月白色的衣裙，眉眼精致，正是知府千金林小姐。她手里正拿着一块带枫叶花纹的青布，眼里满是欢喜。
“这就是青娘姑娘吧？”林小姐笑着起身，把布递到青娘面前，“你这布染得真好看，颜色软和，还有股清香味，比我之前见过的那些机染布好多了。尤其是这枫叶花纹，像是真的长在布上一样，太别致了！”
青娘连忙行礼：“多谢大小姐喜欢，能合您的心意，是我的荣幸。若是您对颜色或花纹有其他要求，我还可以再调整。”
林小姐摇摇头，又拿起一块淡紫色的布：“不用调整，这些颜色我都喜欢。我想订两百匹布，其中五十匹要这种带花纹的，剩下的都要纯色，每种颜色各来一些，用来做嫁妆的里衣、衬裙和被褥。另外，我还想让你帮我染一块大红的布，用来做嫁衣的披风，你能染吗？”
大红布！青娘心里一动——她之前没染过大红布，草木染里的红色大多是用红花、茜草染的，要染出纯正又不褪色的大红，需要仔细调配染料。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若是能染好，说不定能打开更多的销路。她连忙点头：“大小姐放心，我能染！我会用最好的茜草和红花，保证颜色纯正，不褪色。”
林小姐高兴地拍手：“太好了！那咱们就这么定了，你尽快把布染好，我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可不能耽误了时辰。”她让丫鬟取来一百两银子，递给青娘：“这是定金，剩下的银子等布送过来再给你。”
一百两银子！青娘双手接过银子，心里又惊又喜——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足够她在县城买个像样的院子，把染坊扩大了。她连忙道谢：“多谢大小姐信任，我一定按时交货，保证每匹布都跟样布一样好。”
从知府衙门出来，阳光正好，沈砚见青娘脸上满是笑意，忍不住道：“这下咱们不仅能扩大染坊，还能回青石村教村民种草木了。你之前说的事，终于能实现了。”
青娘点点头，心里满是期待：“咱们先回染坊，跟张顺交代一下染布的事，然后就准备回青石村。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回去了，不知道阿婆怎么样了，村里的浮萍塘，是不是还被村长霸着。”
两人回到染坊，把知府衙门的订单告诉了张顺，又交代他先准备染料和布料，等他们从青石村回来就开始染布。张顺拍着胸脯保证：“你们放心回去，染坊的事交给我，我一定把东西准备得妥妥当当的。”
次日一早，青娘和沈砚收拾好行李，买了些县城的点心和药材，踏上了回青石村的路。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想起刚去县城时的紧张和迷茫，再看看现在的成就，心里都满是感慨。
走了约莫三个时辰，终于看到了青石村的影子。村口的老槐树还在，树下坐着几个乘凉的老人，见了青娘，都笑着打招呼：“青娘回来了！听说你在县城做染布生意，做得很好啊！”
青娘连忙上前问好，给老人们递上点心，又问起王阿婆的情况。一个老人笑着说：“阿婆好着呢，就是总念叨你，说你去了县城，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你快回家看看吧，她肯定想你了。”
青娘谢过老人，快步往王阿婆家里走去。刚到门口，就看见阿婆正坐在院里缝衣服，头发比之前白了些，但精神很好。“阿婆！”青娘喊了一声，眼眶瞬间红了。
王阿婆抬起头，看见青娘，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连忙起身走过来，拉着青娘的手，上下打量着：“我的乖孩子，你可回来了！快让阿婆看看，是不是瘦了？在县城过得好不好？”
青娘摇摇头，把带来的点心和药材递给阿婆：“阿婆，我在县城过得很好，还做了染布生意，这次回来，是想跟村民们说说，教大家种野艾和蓼蓝，咱们自己种原料，既能给我的染坊供货，大家也能多赚些钱。”
王阿婆高兴地拍着青娘的手：“好！好！这是好事啊！村里的土地多，种这些草木正好，大家再也不用靠天吃饭了。你放心，阿婆帮你跟村民们说，肯定有很多人愿意种。”
接下来的几日，青娘和沈砚挨家挨户地走访村民，跟大家说种野艾和蓼蓝的事，还承诺会以合理的价格收购大家种的草木。村民们听了，都很高兴——青石村土地贫瘠，种粮食收成不好，要是能种草木换钱，也是条好出路。
但也有村民担心：“村长之前把浮萍塘包下来了，说以后谁要用浮萍，都得给他交钱。要是咱们种了野艾和蓼蓝，他会不会又来捣乱啊？”
这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青娘心里也清楚，村长贪心，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她想了想，道：“大家放心，这次我回来，就是要跟村长好好说说。浮萍塘是村里的公地，不是他个人的，他没权利霸着。要是他不同意，咱们就找村里的长辈评理，实在不行，就去镇上的官府告他！”
村民们听了，都鼓起勇气，决定跟村长好好谈谈。第二天，青娘和几个村民代表一起去找村长。村长正在家里喝酒，见了他们，脸色沉了下来：“你们来干什么？”
青娘上前一步，语气平静：“村长，我们是来跟你说浮萍塘的事。浮萍塘是村里的公地，你没权利把它包下来，让大家用浮萍还要交钱。我希望你能把浮萍塘还给村里，让大家自由使用。另外，我想教大家种野艾和蓼蓝，给我的染坊供货，让大家多赚些钱，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跟大家一起种。”
村长放下酒杯，冷笑一声：“你个小丫头片子，在县城赚了点钱，就敢来管我的事？浮萍塘是我跟粮商说好的，怎么可能还给村里？还有你说的种草木，我看就是骗人的，到时候大家种了，你不收，大家找谁哭去？”
“我不会骗人！”青娘从怀里掏出跟知府衙门的契约，递给村长，“我已经跟知府衙门订了两百匹布的订单，需要大量的草木做原料，怎么可能不收大家种的草木？而且我还跟村里的长辈说了，会先给大家预付一部分定金，保证大家的利益。”
村长接过契约，看到上面的官府印章，脸色变了变。旁边的村民代表也帮着说话：“村长，青娘是咱们村的人，她不会骗咱们的。你就把浮萍塘还给村里吧，大家一起赚钱，总比你一个人霸占着好。”
村长沉默了片刻，知道自己再坚持也没用——青娘现在有官府的订单，村里的长辈也支持她，要是闹到镇上，自己肯定讨不到好。他只好点头：“行，浮萍塘我还给村里。不过你们种草木，要是赚了钱，可得给我分一份！”
青娘笑着说：“只要你跟大家一起种，好好干活，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解决了浮萍塘的事，村民们都很高兴，纷纷报名要种野艾和蓼蓝。青娘和沈砚开始教大家怎么选地、播种、施肥，还把自己总结的种植经验写在纸上，贴在村口的老槐树上，方便大家查看。
王阿婆也跟着凑热闹，在自家院子里种了几株野艾，每天浇水、施肥，比照顾自己的孙子还用心。青娘看着村民们忙碌的身影，心里满是欣慰——她不仅在县城站稳了脚跟，还能帮村里的人找到一条谋生的路，这比赚再多的钱都让她高兴。
转眼到了该回县城的日子，村民们都来送青娘和沈砚，手里拿着自家种的蔬菜和鸡蛋，非要让他们带上。青娘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暖暖的。
“青娘，你放心，我们肯定好好种草木，等你下次回来，保证给你送去最好的原料！”一个村民大声喊道。
青娘笑着点头，挥了挥手，跟着沈砚踏上了回县城的路。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看着身后的青石村，心里充满了希望——这里是她的根，是她出发的地方，而她的草木染生意，也会从这里，走向更远的地方。
回到县城的染坊，张顺早已把染料和布料准备好了，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上去：“青娘姑娘，沈小哥，你们可回来了！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茜草和红花泡上了，就等你们回来染大红布了。”
青娘点点头，走进染坊，看着准备好的染料和布料，心里充满了干劲。她知道，知府衙门的订单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机会在等着她。她会继续守着手艺和真诚，带着身边的人一起努力，把草木染的生意做得更大，让这门手艺传承下去，让更多的普通人靠手艺谋生，靠真诚成事。
染坊的灶火再次点燃，铁锅里的染料翻滚着，散发出淡淡的草木香。青娘握着长木勺，专注地搅拌着染料，沈砚和张顺在一旁帮忙，三人的身影在火光下忙碌着，像是一幅充满希望的画。而青娘的商业智慧，也在这一步步的实践中，慢慢沉淀，成为她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