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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烈阳,悬在无云的铅灰色天穹中央,像一颗烧得炽白、即将熔化的巨大火球,无情地向大地倾泻着毒辣的光与热。潍河,这条古老而桀骜的河流,在它的炙烤下,河面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令人目眩的活跃。粼粼波光疯狂跳跃、闪烁,仿佛有亿万片被锻打得极其锋利的碎银,被粗暴地铺展在河面上,形成一匹巨大无朋、不断抽搐痉挛的、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兽皮。这刺目的光晕之下,河水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暗流在看不见的幽暗处无声地涌动、盘旋,形成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青黑色涡旋,散发出沉甸甸、直透骨髓的寒意。这股来自河床深处的阴冷,与河面那灼人的碎银光晕形成了诡异而残酷的对比。

十几艘蒙着厚重生牛皮的夏朝战船,如同被遗弃的笨拙巨龟,横亘在河心最湍急的水域。沉重的船体被汹涌的水流冲撞着,发出沉闷的“嘭嘭”撞击声,船身随之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木材结构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生牛皮吸饱了河水,呈现出一种沉郁的棕黑色,紧贴在船体上,散发着浓重的腥膻和皮革腐败的气息。

甲板上,密密麻麻挤满了斟鄩氏的士卒。他们的脸色在烈日曝晒和内心恐惧的双重作用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汗珠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滚落,在沾满灰尘的脸上冲出污浊的沟壑。身上粗糙的皮甲,由硝制不均的兽皮简单缀连而成,在船体的晃动中彼此摩擦、碰撞,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单调地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他们紧握着手中的青铜戈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凸起,仿佛要将那磨得光滑的木杆生生捏碎。河风裹挟着浓重的腥膻水汽扑面而来,其中更混杂着船上几千名士兵身上蒸腾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汗酸味——那是疲惫、高温与绝望的混合物——以及一种更加浓烈、无形无质却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惧的咸腥气息。这气息弥漫在每一口呼吸里,萦绕在每一双布满血丝、写满惊惶的眼眸深处。死寂笼罩着船队,只有河水不知疲倦地拍打船舷,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节奏:“啪嗒…啪嗒…”

“啪嗒…”

这声音,在紧绷的神经上反复敲击,如同冥府判官在沙漏旁冷漠的计数。

船头,一面猩红的帅旗在无风的空气中沉重地垂着,旗面上一个墨色“姒”字,张扬跋扈,仿佛要撕裂布帛。旗下,斟鄩氏的首领姒木丁,如同一尊由古铜与愤怒铸就的铁塔,矗立在最大一艘战船的艏楼最高处。烈日无情地舔舐着他虬髯戟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汇成细流,沿着深刻的法令纹和刚硬的下颌线蜿蜒而下,滴落在滚烫的甲板上,瞬间蒸发。他赤裸着肌肉虬结、布满新旧伤疤的上身,汗水如同油彩般涂抹其上,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那双筋肉贲起、如同老树盘根般的臂膀,死死地、骨节嶙峋地按着腰间佩剑的青铜剑首,力量之大,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青铜熔铸进自己的血肉之中。他的双目赤红如血,不眠不休的焦灼和滔天的怒火在其中翻腾、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就在前日,那个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回的探子,带着胸膛几乎被哭嚎撕裂的绝望,将斟灌氏阖族尽殁、姒开甲血战至尸骨无存的噩耗带了回来。

“开甲…兄…”这个名字在姒木丁的喉头滚过,如同吞咽下烧红的烙铁。自幼相伴,丛林猎兽,沙场御敌,同食同寝,那份血浓于水、生死与共的情谊,比潍河更深沉。如今,这情谊化作了世间最阴毒的荆棘,缠绕上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刺骨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吸入那无法驱散的焦糊血腥味。

河对岸,远方朦胧的河岸线上,一片巨大的、浓稠如墨的阴影在无声地翻滚、蔓延。那不是乌云,是寒军的旗帜!它们铺天盖地,吞噬着光线,如同永不干涸的污血之湖倾泻在战场上,带来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更令人心悸的是寒军的战船——它们并非夏军这般庞大笨重的方舟,而是窄长、尖锐如毒蛇獠牙的轻舟,船身低矮,包裹着打磨光滑、吸光性极强的黑色水牛皮。这些战船如同训练有素、深谙水性的水鬼,灵巧得近乎妖异,在奔涌的潍河波涛间穿梭腾挪,时而如毒蜂般骤然逼近,射出一轮轮刁钻致命的箭矢,引得夏船上一片慌乱的格挡和压抑的怒吼;时而又狡猾地拉开距离,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烦躁抓狂、心神不宁的若即若离。船上的寒卒沉默得可怕,一张张黝黑坚毅的脸上,只有如同花岗岩般漠然的冰冷,以及对命令如同机械般的精准执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声音。他们仿佛不是活人,而是一群从深渊爬上来的、只为杀戮而生的水精。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一丝风都没有。正午的酷热混合着水汽的蒸腾,沉重地压在每一个夏军士兵的胸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感。死寂之中,唯有河水一遍遍拍击船舷的单调响声,愈发清晰,如同冥府的更漏——“啪嗒…啪嗒…” 这声音敲在士兵紧绷欲断的神经上,也敲在姒木丁狂怒的心头,不断叠加着那份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不祥预感。

“将军!快看!他们又退下去了!往东边了!”一个年轻亲兵的声音因为长时间高度紧张而变得尖利刺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远处寒军战船迅速后撤的动作。

姒木丁的赤红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气,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顺着汗湿的脊梁骨疾速上窜!直抵后脑!不是真正的退却!这诡计他太熟悉了!就在昨日,那个从开甲兄残军中唯一逃出、只剩半口气的老兵,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的惨状,如同炸雷般在他脑中轰然重现!那老兵满脸血污,断臂处包扎的破布还在渗着暗红的血,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濒死前的嘶吼带着刻骨的恐惧和绝望:“水下!将军!小心水下!他们凿船……凿船啊……!”

姒木丁瞬间通体冰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猛地张开嘴,肺腑鼓动,要用尽毕生气力吼出那个致命的警告——

“砰!!!”

一声沉闷、诡异、如同深山旷野中巨力锤击千年枯木般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他脚下的船底深处猛地爆发出来!紧接着,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连绵不断的“咔嚓!咔嚓!咔嚓!”——那是坚硬的柞木龙骨被巨大力量从内部猛烈撕裂、粉碎的声音!仿佛有某种源自幽冥、嗜血如狂的庞然巨物,正在船底板下疯狂地、贪婪地啃噬着!木质结构发出的呻吟与断裂声刺穿耳膜,直达灵魂深处!

一瞬间,姒木丁这艘巨大的旗舰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核心狠狠揉搓!发生了剧烈的、失控的震颤!船体以一个恐怖的角度猛地向右侧倾斜!甲板上猝不及防的士兵被这股力量狠狠抛离原地,尖叫着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草屑般滚作一团!剧烈的晃动让船舷几乎触到汹涌的水面!冰冷的河水瞬间漫上了甲板边缘!

几乎就在旗舰震动的同一时刻——

“漏水了!船底破了好几个大洞!!!”远处另一艘夏船的方向,撕心裂肺、夹杂着极度绝望的嚎哭声如同被利刃划破的死寂夜幕,尖锐地刺穿了潍河上方粘稠的空气!那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充满了对死亡的极致恐惧。

“轰——!”

这声惨嚎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凝固的战场!恐慌如同爆炸的冲击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席卷了所有夏军船只!绝望的呼喊、惊恐的尖叫、慌乱的奔跑踩踏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死亡交响!

姒木丁站立不稳,死死抓住剧烈晃动的桅杆旁粗壮的缆绳。他看得真切:就在刚刚震动的中心点,一股浑浊冰冷、带着河底淤泥腥气的河水,正带着刺骨杀机,如同压抑千年的怨灵终于找到宣泄口,疯狂地从船身破开的几个脸盆大小的黑窟窿中汹涌灌入!发出“哗哗”的恐怖吞噬之声!甲板上本就被剧烈倾斜搞得东倒西歪的士兵,瞬间遭遇灭顶之灾,如同被簸箕疯狂抛洒的谷物,在一片更绝望、更凄厉的呼号声中,纷纷砸向下方浑浊翻涌、泛着诡异白色泡沫的潍河!无数身影坠入水中,掀起大朵大朵污浊的水花!冰冷的河水瞬间吞噬了他们的体温和呼喊。

但这仅仅是噩梦的开端!

落水者拼命地挣扎、扑腾,试图抓住任何漂浮的木板或缆绳。浑浊湍急的水面下,更多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汇流而来,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那不是巨兽,是无数身着紧贴身体的黑色水靠、口衔芦苇细管、手持特制铜凿重锤和锋利分水刺的寒族水鬼!他们如同依附船底的毒蛭,在混乱的掩护下露出狰狞面目!

“水下有鬼啊——!” 一个离姒木丁不远、正在水中扑腾的夏兵,突然发出瘆人至极的惨叫!他双眼圆睁,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话未说完,整个人就像被一股水下的巨力猛然拽住双脚,狠狠拖入浑浊的河底!水面只留下一串绝望翻涌的气泡,瞬间消失在湍急的暗流中,只留下死亡的回响在幸存者耳中回荡。

河面彻底沸腾!如同煮沸了的血色大锅!

先前还在“后撤”的寒国水军,在一声尖锐刺耳的骨哨信号声中,如同闻到浓烈血腥味的饥饿鲨群,以令人惊骇的速度掉头直扑已陷入巨大混乱的夏军船队!那些尖梭般的小舟此刻展现出惊人的冲刺力,操舟者俯身猛划,双桨上下翻飞如蝶翅,人与船仿佛化成一个整体,破开浑浊的浪涛,直刺目标!距离被极速缩短!

“嗖嗖嗖——!”破空的尖啸声刺耳响起!无数沉重的、连着坚韧兽筋绳的青铜飞爪,带着死亡的寒光,划过灼热的空气,如同嗜血的秃鹫利爪,狠狠勾住了夏船摇晃不止、甚至开始倾覆的船舷!绳索瞬间绷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紧接着,一个个漆黑如夜的身影,如同扑击山雀的矫健雨燕,从那些灵巧如鬼魅的寒军小舟上密集跃起!他们身上只着轻便皮甲,动作迅捷得匪夷所思,手执带着放血深槽、在烈日下反射幽冷光泽的锋利短戈或弯刀,精准地落在船体已经开始严重侧倾、不断下沉、如同巨大浮棺的夏船甲板之上!

屠杀的狂欢在剧烈颠簸、死亡气息弥漫的舞台上残酷开幕!金属撕裂血肉、破开皮甲、切断骨头的沉闷或脆响密集如同暴雨敲打铁皮!血光飞溅!灼热猩红的液体泼洒在甲板滚烫的船板上,发出“滋啦”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腾起刺鼻的白烟,旋即又被不断涌入的冰冷河水粗暴地冲刷、稀释成一大片一大片令人作呕的粉红泡沫!惨叫声、怒吼声、兵器碰撞声、船体解体的呻吟声、落水者的扑腾声……交织成一首地狱的挽歌。

夏军士兵原本就疏于水战,此刻在甲板湿滑失控、脚下河水不断上涌、水下鬼影憧憧的多重恐惧之下,仅有的抵抗意志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迅速瓦解崩溃。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夏兵,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惊恐,他徒劳地举着一柄青铜短剑,被迎面一名满脸凶悍、眼神漠然的寒卒如毒蛇吐信般一刀精准捅穿腹部!剧痛让他发出非人的嚎叫,身体因受创本能地向后踉跄退去,脚下踩到的正是刚才溅落的血水和涌入的河水形成的泥泞滑腻区域,“噗通”一声,仰面重重地栽入浑浊冰冷的河水之中。沉没前的瞬间,他瞪大的、已经开始失神的瞳孔里,最后映照出的,是天空那轮刺目的、高悬的、仿佛对人间惨剧无动于衷的、冰冷的白日骄阳。那光芒,成了他生命最后的定格。

“竖子敢尔——!!!”一声炸雷般的狂吼如同平地惊雷,响彻混乱的战场!是姒木丁!他双目赤红欲裂,血丝仿佛要爆裂开来,狂怒的吼声带着无匹的冲击力,竟震得周围几个欲扑上他的寒卒耳膜嗡鸣,动作也为之一滞!巨人之姿拔地而起!手中那柄精钢长剑划出死亡的光轮!剑风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当先两个悍不畏死冲上来的凶悍寒卒,连格挡的动作都未及做出,只见寒光一闪,一个被齐胸斩开,内脏混合着热血喷涌而出;另一个脑袋如同熟透的西瓜般飞离脖颈,脸上还凝固着冲锋的狰狞!滚烫的鲜血如喷泉般溅射了姒木丁满头满脸,将他染成一个浴血的魔神!

然而,个人的勇武在战争的洪流和自然的伟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船体更加猛烈地向水中倾斜!冰冷刺骨的河水已迅速淹没至他的大腿!整个船头像一个俯冲的水怪,正在急速地、无可挽回地栽向浑浊的河底!脚下的甲板在呻吟、在碎裂。

一个潜伏在混乱人丛和倾倒帆影阴影中的寒军精锐甲士,如同在旱季荒原上潜行的致命毒蜥,早已将目标锁定在那如狂怒巨熊般浴血奋战的姒木丁身上。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战场搏杀的狂热,只有如同打磨冰面的冷硬光泽,不带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计算和杀戮的精准。借助着船体更剧烈的倾斜和水流晃动的掩护,他伏低身体,如同泥泞中的鳄鱼,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姒木丁狂吼着劈杀另一个敌人、正露出毫无防备的宽阔后背的绝佳位置。时机只在一瞬!生与死,只在这一击!

一道刺目的雪亮刀光,如同黑暗中突然撕裂夜空的闪电,自下而上暴起!角度刁钻,狠辣至极!直取那粗壮后颈与致命咽喉的连接处!

这一刀,凝聚了生死之间无数次淬炼的技艺,快!准!狠!

“呃啊——!”

姒木丁庞大如同巨熊的身躯猛地一僵!狂舞的长剑定格在空中!一切暴怒和悲壮都在这一刻凝固!后颈至喉管处豁开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裂口!滚烫的、仿佛带着生命中最纯粹火焰的鲜血,如同火山喷发般无法遏制地激射而出,在空中化作一道刺目的猩红喷泉!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剧痛,残存的意识如同退潮般急剧消散。那血红的、被怒火和绝望填满的瞳孔,在最后一刻,竟然挣扎着试图转向远处潍河东岸的方向——那里有他发誓守护了数十年的斟鄩故土,那里有祖先的坟茔,那里有他承诺过要护卫的子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的力量被瞬间抽空,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

“咕咚!”

沉重的躯干砸入漂满木板、碎帆、残肢与尸体的潍河中心,溅起一大片浑浊污秽的水花。浑浊的浪花带着贪婪的吸力一卷,只留下几点暗红刺目的血沫和一阵飞快消失的旋涡。河岸枯黄的芦苇丛被染血的浪花打湿,在风中无力地摇曳,如同招魂的幡。潍河冷酷地奔腾着,无情地吞噬了所有的愤怒、恐惧、金铁交鸣和人间的喧嚣。偌大的河面上,很快只剩下几块巨大的、倾斜着竖立或漂浮的破碎船板,几具肿胀变形的尸体在其中载沉载浮,以及那面曾经象征威严的“姒”字帅旗,在最后沉没时发出的、如同溺亡者绝望叹息的一串小小气泡,最终也归于平静的涟漪。

潍河的涛声依旧,仿佛从未见证这场血色正午的杀戮盛宴。只有那刺目的碎银光晕,依旧在河面上跳跃,映照着漂浮的残骸,无声地嘲弄着生命的脆弱。

与潍河正午的惨烈酷热截然相反,寒都的王宫深处,正沉浸在一场夜宴初散的奢靡与死寂之中。巨大的殿宇空旷得足以容纳一支军队,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昂贵醇酒的残香、残余的兽肉脂肪散发出的油腻香辛味、大量食物混合腐败的酸甜气、打翻的酱料与果汁混合的怪异气息,还有无数张带着胜利喜悦而酩酊大醉、汗流浃背的躯体散发出的浓重汗腥,以及角落里尚未清理干净的呕吐物酸腐气息。几重厚重华丽的锦绣帷幕被侍女垂放下来,勉强隔绝了外面腊月的凛冽寒气,却也阻隔了新鲜空气的流通。几尊巨大的青铜灯树在殿角兀自燃烧,灯油充足,火苗高高腾跃着,将殿内摇曳成一片暖金色调、光影错落、如同梦幻却又透着腐朽气息的迷宫。地上狼藉不堪:碎裂的陶制酒尊、粗陶碗,散落的果核,啃得精光、带着牙印的巨大兽骨棒,打翻的残羹冷炙在地上流淌、凝固,形成一片片油腻的污渍。珍贵的漆器食盒倾倒在地,里面的干果蜜饯如同被遗弃的珠宝般撒了一地,被踩踏得粉碎。

数十名面色苍白、眼神疲惫麻木的侍人如同失去了魂魄的幽灵,正无声地、脚步虚浮地在铺着织毯的地面上穿梭,费力地收拾着这辉煌胜利后的废墟残局。他们的动作僵硬而缓慢,唯恐发出一点声音惊扰了殿后暖阁的主人。沉重的青铜器皿在他们手中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起微弱的回响。灯火在摇曳的帷幕上投射出他们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如同行走在幽冥与人间的边界,为这奢华的废墟增添了几分诡异。

偏殿的暖阁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火塘燃烧着上好的松木,将室内烘烤得如同初夏,但空气里似乎凝固着一种无形的冰冷,与大殿的残余喧嚣格格不入。寒浞,这寒国的主宰者,此刻正松散地倚靠在一张铺着完整、厚重黑色熊皮的矮榻上。熊皮油光水滑,巨大的熊头标本被固定在榻首,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着它的征服者。寒浞身上穿着的黑色丝质王袍,用金线绣着狰狞的玄鸟暗纹,此刻浸透了浓烈的酒气,甚至掩盖了熊皮原始的膻味。几滴浓稠如血的红色美酒沾在他下颌几道新近刻下的、如同刀痕般深刻的纹路上,他亦不去擦拭,任由那酒液如同凝固的血痂。面前的金镶青铜案几上,一只巨大无比、被铸成咆哮饕餮怪兽形状的青铜酒爵歪斜地放置着,内里的琼浆玉液已被饮尽,只剩下残酒在巨兽狰狞的嘴角勾勒出一道暗红的线痕,如同嗜血后满足的舔舐。

然而,真正吸引人目光的,是他手中缓慢把玩着的一柄奇特的短匕首。匕身通体黝黑,非金非石,只在极偶尔的角度被明亮的火光照耀时,会泛起一线青冷森然的光泽,如同毒蛇腹下隐藏的鳞光。匕首的柄缠着陈年发黑、浸透汗渍的皮革,透着一股不祥的古旧感。这正是传说中洞穿“有穷国”后羿咽喉、终结那个射日英雄时代的那把凶刃——“噬日”。冰冷的锋刃在火光跳跃扫过的瞬间,会骤然反射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又令人心悸的幽冷寒芒,如同黑暗中窥伺的毒蛇突然睁开的冷眼。

寒浞的指尖,带着一种无意识的、近乎痴迷的专注,在那曾淬过无数性命、沾染了数位英雄王血的刃口边缘极其轻微地刮擦。没有用力,只是感受着那逼近皮肤的、令人汗毛倒竖的死亡锋芒,以及那份沉甸甸的、由无数亡魂凝聚而成的冰冷重量。他微闭着眼,但眉头深锁,嘴角那看似松弛的线条,却如同钢铁般硬冷。矮榻旁,几名侍女垂首敛目,如同木雕泥塑,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恐惊扰了这位喜怒无常的新王。空气中只有火塘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匕首刃口与指腹接触时那几乎听不见的细微摩擦声。

“哒、哒。”极其轻微却又带着沉重力量感的脚步声,从暖阁入口处传来,每一步落下都如同敲击蒙皮巨鼓。一个身材异常魁伟、如同移动铁塔般的身影大步跨入。来人浓眉如墨染,豹头环眼,面皮黝黑如生铁铸就,一部钢针般的络腮胡几乎要撑破身上那件象征着王子地位的华丽锦袍。他正是寒浞的长子,寒浇。他那张如同铁铸的脸上也残留着酒意激发的酡红,眼神却如同冬夜寒星般清醒、锐利,带着未曾消退的战场煞气,直刺人心,驱散了暖阁内一部分凝滞的气息。

“父王!”寒浇声如洪钟,带着沙场初歇的粗砺和一股未尽的杀伐气息,打破了暖阁里诡异的静谧,“潍河大捷!姒木丁授首!斟鄩氏的骨头已尽数啃碎,踩在脚下!连同前日覆灭的斟灌氏,两处氏族核心之地,其田、其屋、其山、其泽,尽归我寒国之手!夏后相已成无爪断齿之犬,困守帝丘孤城,覆灭只在旦夕!”

暖阁里的空气似乎被寒浇这洪亮的声音撞得波动了一下。矮榻上的寒浞,缓缓抬起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里面没有喜悦,没有激动,只有一片凝固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冷漠深渊。那冰层之下,甚至寻不到一丝胜利该有的热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空洞。

“损失多少?”四个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砂纸,在粗糙的木板上干涩地摩擦,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寒浇面上的刚猛自信似乎被这冰水般的问题稍稍泼了一下,有瞬间的凝滞。浓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他旋即挺直了壮硕如山的身躯,那股凶悍的自信立刻如同火焰般重新腾起,甚至烧得更旺,将那一丝不悦压了下去:“回父王!精兵阵亡四千余!多是攻城拔寨、潍河水战时所耗!然收获远大于此!两族之中,夏民青壮俘获近三万!妇孺更多!尽是上好的奴力!只消两三月训导,鞭笞驱使,便可为我寒国耕种畜牧,开山修路,填充矿坑!这点损耗……”他猛地握起那只砂锅大的拳头,如同铁锤般在空中一顿,骨节发出沉闷如擂鼓般的“噼啪”脆响,震得案几上的酒爵微微晃动,“……不足月余!便能从这新辟的肥美疆土上尽数补回!赋税、奴役,源源不绝!”他眼中精光爆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急切的渴望,“父王!箭已离弦!开弓再无回头路!时机就在眼前!帝丘近在咫尺!城墙残破,守军疲敝,夏王相……已成深陷沼泽、孤立无援的困兽!只需父王一声令下,儿臣亲率虎狼之师,定提其头颅来献于父王阶下!以血衅鼓,告慰先祖!”

“箭?”寒浞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一侧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得近乎诡异的弧度,那弧度里混杂着不易察觉的嘲讽,又像是在细细咀嚼着某个蕴含着极致杀伐与不祥意味的词语。他握在手中的短匕“噬日”缓缓转动着,幽冷的反光如同跳跃的鬼火,在他黝黑的手指和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危险地闪烁了一下。

“浇儿,”寒浞的声音陡然变得幽冷、低沉,如同贴着骨髓爬行的蛇,带着淬过冰的毒液,渗入暖阁的每一个角落,瞬间压过了火塘的暖意,“你可知晓……此时此刻,那帝丘城中,我们的夏后相正在做些什么?”他身体微微前倾,离开熊皮的依靠,暖阁内熊熊火塘的跳跃火光和巨大灯架的光芒,将他脸上那如刀刻斧凿般深邃的皱纹和阴影瞬间拉扯变形,扭曲得如同自幽冥地府爬出的厉鬼,在墙壁上投下狰狞而巨大的晃动影像。

寒浇浓密的眉头骤然拧紧,如同打结的钢索,脸上那纵横疆场的煞气凝固,显露出一丝真正的困惑和疑虑。他环眼圆睁,瞪着寒浞,不明白父亲为何在这胜利关头提起那个待宰的羔羊。

“他在……”寒浞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午夜荒冢上飘荡的游魂低语,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刻骨的阴毒与一种扭曲的快意,“……祭祖!穿着他那身繁复得像给死人裹尸布的玄端素服,捧着那些布满裂纹、早已失去灵光、徒有其表的九鼎,匍匐在冰冷阴森的太庙石阶上!在向他那群躺在朽木枯骨里百年的老祖宗哭诉!告罪!祈求那些早已腐朽成泥的枯骨显灵庇佑!” 他突然发出一阵低沉嘶哑的“嗬嗬”笑声,如同腐朽夜枭在枯枝上发出刺耳的啼哭。这笑声在温暖死寂的殿宇中回荡、碰撞,带着一种连寒浇这样铁打的汉子都感到皮肤发紧、背脊生凉的寒意。“他以为……靠着祖先的荫庇,靠着几尊早已龟裂破碎、连自身都保不住的铜鼎,就还能苟延残喘?就还能延续他那摇摇欲坠的天命?真是天底下最愚蠢、最可悲的笑话!” 他猛地一挥手,那柄“噬日”短匕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凌厉的寒光弧线,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死亡之痕,“他大夏的列祖列宗……在天上瞪眼看着的呢!不过……”寒浞的语调陡然转为低沉、残忍,带着一种仿佛亲眼目睹的快意,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不过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孝子贤孙,即将变成我寒氏祭天告祖……祭坛上一块冰凉的、供人割食的冷肉罢了!他们的血,将成为我寒氏新鼎的第一抹祭红!”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那是一种连时间仿佛都被冻结的死寂。只有灯油在巨大灯盏中偶尔剧烈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爆响,以及那柄致命的“噬日”在寒浞指间缓慢转动时发出的、极细微却又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嘶…嘶…”——如同毒蛇吐信,在寂静中啃噬着人的耳膜神经。这声音比战场上最狂猛的呐喊更令人心悸。

寒浇呆立在原地。他壮硕如山的身体似乎也感受到了一股侵入骨髓的寒气,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肌肉。他看着父亲那张被火光和阴影分割的脸,看着那双深渊般眼睛深处那完全陌生的、彻底扭曲的光——那里面闪烁的分明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战栗快意,却又沉甸甸地压着深不见底的阴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纵使是寒浇这般在沙场上能直面尸山血海、屠戮妇孺也不曾皱眉的铁血悍将,此刻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窜上脊椎。眼前浮现的不是荣耀的战场,而是攻破斟灌城时被屠戮一空后、堆积如山、在冬日里迅速腐烂发臭的尸骸。他想起了自己的次子、凶暴更甚自己的寒戏,是如何在被征服的斟灌废墟里,当众拖拽着姒开甲刚刚成年的女儿那被凌虐致死、一丝不挂的尸首,沿着腥臭的街道狂笑炫耀他那令人作呕的“战功”,而父亲对此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而此刻,父王眼中那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万物吸入碾碎的黑暗深渊,竟比寒戏赤裸裸的暴行、比最凶残无情的战场屠戮,更加令人……心惊胆寒!那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一种让他本能感到畏惧的不祥。他第一次在父亲身上,感受到了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东西。

腊月的夜风,在帝丘城的上空呼啸,失去了所有的温柔,化作了裹挟着锋利冰碴的刮骨钢刀。它无情地扫过那已经支离破碎、如同巨兽残骸般的城墙垛口。城墙上布满了狰狞的疮疤——无数投石机砸出的深坑,碎裂的砖石混杂着早已凝固、在寒风中变得斑驳暗红的血污和尚未清理干净的碎肉残肢、断裂的骨茬。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混合了多种致命气息的味道,无法化开,浓稠得如同实质:刚刚熄灭不久的投石机火弹残留的刺鼻硝烟味;无数战死者和冻毙者遗骸散发出的、即便严寒也无法完全隔绝的腥腐恶臭,那是一种甜腻与腐败混合的死亡气息;被火箭引燃的民居屋顶木头缓慢燃烧持续散发出的焦糊味,夹杂着织物和油脂燃烧的怪异气味;还有一种仿佛渗入每一块砖石、每一寸冻土的,深入骨髓、令人绝望的冰冷味道,那是守城者意志彻底崩溃后弥散出的气息,如同垂死者呼出的最后一口气。

城头上幸存的夏军士卒,如同被冻结在寒冰裂缝中的虫子,蜷缩在冰冷的、凹凸不平的垛口之后。身体因极度的寒冷、饥饿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可闻,每一阵更猛烈的寒风刮过都让他们几乎要蜷缩成一个团,恨不得钻入冰冷的砖缝里。箭囊大多空空如也,只剩下几支或断或弯、毫无用处的残矢。脚边用来熬制滚油、沸水以御敌的大锅早已熄灭多时,锅里凝结着一层苍白油腻的、厚厚硬硬的油块或冰渣,在火把微光下反射着死寂的光。他们每一次艰难地呼吸,口鼻中呼出的微弱热气,在离开唇瓣的瞬间就被酷寒冻结成稀薄的白雾,旋即凝结在他们乱蓬蓬的眉毛、胡茬甚至粗糙开裂的脸颊上,形成细小的、闪烁着霜晶光芒的冰凌,如同戴上了一副死亡的冰面具。他们的眼神大多已经浑浊麻木,眼白泛黄,眼窝深陷,里面透出的不再是对生的渴望,而是一种如同被冰封在绝望棺椁中的、毫无生气的光,那是饥饿、寒冷和步步紧逼的死亡合力腌制的结果,只剩下对终结的麻木等待。

在这片人间地狱般的死寂与破败中,唯一顽强而刺耳的,是从城中心那片高大宫殿群的方向,在呼啸的北风里艰难传来的、微弱却持续不绝的乐音。那是用古老、沉重、象征着王朝正统的黄铜巨钟,配合着声音凄厉的吹奏器共同奏出的旋律。那曲调极其古老,带着一种原始、苍凉、甚至近乎诡异的“献祭”意味。钟声沉重迟缓,每一次敲击都仿佛耗尽了敲钟人最后的力气,如同濒死者沉重拖沓的脚步,在寒风中艰难跋涉;骨笛的声音则尖细如泣如诉,在风中拉长扭曲,如同冤魂的呜咽。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与其说是神圣的礼乐,不如说更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用尽生命最后一点气力发出的、徒劳挣扎的脉搏——在无边无际的死亡潮水中,做最后的、绝望的、注定无用的喘息。那是夏王姒相,在用他所能想到的最高规格、最古老也是最绝望的方式,祭祀着被遗忘的天地和被玷污的祖宗牌位,向渺茫不可知的神明和逝去的先祖,祈求那根本不存在的奇迹降临。这乐音,非但不能带来希望,反而像一根冰冷的针,不断刺穿着守城者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天空,像一块被铸得巨大无比、冰冷沉重的铅块,低低地、死死地压在整个帝丘城的上方。压弯了城头残破的旗帜,压弯了士兵颤抖的腰杆,压弯了每一个幸存者心中最后那一点微弱的希望火苗。它让每一次呼吸都变成煎熬,让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无比沉重,仿佛随时会停止。

就在这黎明前最深、最黑、最寒冽的时分,如同地狱之门被猛然推开,一股巨大深沉、足以撕裂灵魂的声浪骤然爆发,彻底撕碎了帝丘城墙内外那濒死般的寂静!

“呜————呜————呜————呜————!”

那是寒军进攻的总号角声!不是一支,而是成百上千支巨大的牛角号同时吹响!沉郁如同地底熔岩的涌动,宏大似来自九幽深渊的共鸣,却又狰狞地撕裂着人的耳膜!它不像是战斗的号令,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宣告毁灭与死亡的咆哮!声音中蕴含着碾碎一切物质和精神的狂暴力量感,肆无忌惮地冲击、震荡着被霜冻得如同铁石般坚硬的冰冷土地!声音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敲打在每一个守城夏兵的心脏上,让他们本就僵硬的身体更是猛地一颤,许多人甚至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浪震得瘫软在地!

“咚!!!咚!!!咚!!!咚!!!咚!!!”

号角的余音尚未散去,甚至还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叠加,更加恐怖的声浪便如同连绵的海啸紧随而至!那是数百面巨大到一人多高的恐怖蒙皮战鼓,被数百名赤裸上身的精壮力士用包铁的重槌同时擂响!鼓声仿佛不再是声音,而是化作了某种实质的冲击波!它沉重!浑厚!带着撼动大地的无匹力量!一下!又一下!如同无数只无形的巨足紧贴着大地的心脏在疯狂地、无休止地践踏!狂暴!野蛮!带着山崩海啸前的恐怖压力!整座帝丘城仿佛在这毁灭性的鼓点中痛苦地颤抖、呻吟!城墙上的碎石簌簌落下,冻土在震动中开裂!

无数的火把骤然点亮!如同黑夜大地上燃烧起一片片连绵的、跳跃的、望不到边际的火海!那火光瞬间驱散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将天地映照得一片血红!火光映照下,城下展现出无边无际、黑压压列阵待攻的寒国军阵!士兵们玄色的铁甲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统一的光泽,如同沉默待噬的黑色钢铁丛林,散发着令人绝望的肃杀之气。高大的投石机如同狰狞的巨兽骨架,在火光中投下长长的阴影,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嘎嘎”声,巨大的石弹被缓缓吊起。粗壮的攻城巨木被上百名赤膊力士用肩膀和绳索扛着,他们口中喷出浓重的白气,发出粗壮而压抑的喘息,如同搬运祭品的力夫。寒浞高踞在一匹漆黑如墨、雄骏异常的战马之上,位于整个黑色毁灭军潮的核心。他穿着一身覆盖全身的玄铁重铠,面甲放下,只露出两道幽深的眼缝,盔顶的缨穗在火光中染着如血的暗红,如同地狱骑士的冠冕。他缓缓抽出腰间那把不知痛饮过多少人血的佩剑,剑锋在漫天的火海中划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冰冷刺骨的寒虹,猛然前指!动作稳定而决绝,如同死神的镰刀挥落!

“破城!!!”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高亢,却如同九幽寒冰凝结成的轰雷,在鼓号喧嚣的间隙炸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碾碎一切的意志力!霎时间,更宏大、更疯狂、更歇斯底里的吼声如同狂暴的海啸般从整个黑色军阵中爆发出来!淹没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

“杀——!杀——!杀——!”

飞石如陨星坠落!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向城头!燃烧的油脂罐拖着长长的黑烟,如同地狱火鸟般呼啸着撞向城墙和城楼!箭矢密集得遮蔽了天空,形成一片死亡的乌云,带着尖锐的嘶鸣倾泻而下!城墙像是被无形的巨兽疯狂啃噬般剧烈震动!碎石、冻土、断裂的兵器、破碎的肢体混合着积雪被高高抛起!城头那本就微弱、零星的抵抗瞬间被这狂猛到极致的火力砸得粉碎!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瞬间熄灭!

“轰隆——!!!”

一声震碎天地的巨响在西城门处爆发!粗壮的攻城巨木在数十名寒卒悍不畏死的狂吼推动下,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击在厚重的城门上!那包裹铁皮、深深嵌入冻土的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门楼为之颤抖!榫卯在巨大的力量下崩裂!木屑如同雪花般飞溅!门后的夏兵用血肉之躯死死抵住长矛和门栓,口中发出垂死野兽般绝望的嚎叫,试图用生命延缓那必然的结局!

“砰!砰!砰!”撞击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致命!终于——

“喀拉拉——轰!!!”

一声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西城门被彻底撞开!巨大的门板向内轰然拍倒!烟尘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门后几个死死抵住的夏军步卒根本来不及躲避,直接被沉重的门板拍成了肉泥!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一股裹挟着浓烈血腥气和疯狂杀意的黑色铁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瞬间从豁开的城门洞汹涌灌入!沉重的脚步踏在倒下的城门板和血肉模糊的躯体上,发出黏腻而恐怖的“噗叽”声和沉闷如雷的践踏声!青铜兵器与玄甲猛烈撞击!砍劈骨肉的闷响!濒死者的短促哀嚎!第一道用血肉筑成的防线顷刻间土崩瓦解!黑色的潮水涌入城内!

如同连锁反应,东南北三面的城门在同一刻都发出了沉闷而巨大的震响和破裂声!整座帝丘城像一个被四面撕裂、鲜血淋漓的巨大伤口,黑色的寒国军队化作一股股决堤的毁灭洪流,从每一个豁口凶猛地灌入!帝丘城内狭窄的街道瞬间成为血腥的修罗屠场!火光、刀光、血光交织成一片!

寒浞策马,踏过西城门残骸和门板下渗出的、尚带余温的血肉泥泞,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叽”声。他身边的玄甲亲卫如林,沉默而高效地推进,如同滚动的绞肉铁轮,碾碎一切阻碍。前方,一队衣衫杂乱、明显是仓促拼凑起来的夏军步卒,绝望地挺着长矛、举着简陋的农具,试图阻挡这支如黑色铁流般的核心箭头。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破家亡国的绝望和一丝最后的疯狂。

寒浞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秒。他挥剑的手势带着铁石般的冰冷无情,简洁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杀。”

他身后的玄甲士兵如同挣脱锁链的恶兽,爆发出可怕的咆哮!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凝固的油脂!戈矛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密集!鲜血如同廉价的红墨泼洒在白皑皑的冻土和残雪之上,瞬间染红了大片地面!凄厉的短促哀嚎在撞击和劈砍声中戛然而止!残存的抵抗者被这股钢铁洪流彻底冲垮、碾压!尸体被践踏进泥泞之中。

寒浞的目光穿透眼前混乱的厮杀,穿透街道两旁民居中传出的女人和孩童凄绝到不似人声的哭喊和窗缝里惊恐绝望的视线,越过层层叠叠、在火光中燃烧倒塌的屋脊,牢牢锁住帝丘中心——那座矗立于最高处的、象征着大夏数百年天命所归的巨大宫殿群。飞檐斗拱在黎明的微光与城中各处燃起的冲天火光映照下,依旧显出巍峨的轮廓,那些精美的重檐和雕梁画栋,此刻却如同垂死者临终前最后的一口奢华喘息,在血与火的炼狱背景中,挣扎着最后一抹虚妄而可悲的尊严。

一个须发皆白、身着破旧卿士朝服的老臣,浑身是血,象征身份的冠冕早已歪斜掉落,露出稀疏的白发。他踉跄着,挥舞着一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战的玉钺,带着最后十余名衣甲破碎、面如死灰的宫廷护卫,如同扑火的飞蛾,从一个燃烧的巷口冲出,试图拦住寒浞这支如黑色死亡洪流般的核心箭头。

“寒……寒浞!弑君篡逆的奸……”他嘶声呐喊,声音因衰老和激动而颤抖破裂,充满了悲愤与绝望。但衰老的声音瞬间淹没在铁甲碰撞的洪流、士兵的咆哮、房屋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城中震天的喊杀声中,微弱得如同蚊蚋。

寒浞甚至没有侧目。马速不减!他身旁如影随形的一名铁甲骑士早已会意,猛地一夹马腹,疾冲而出!手中一柄特制的、带着夸张放血深槽的青铜长戟借着快马冲力,划出一道凄厉的死亡弧光,带着金属撕裂空气的尖啸!

“噗——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戟尖侧锋的利刃轻易地割开了老臣破旧的丝质袍服、衰老松弛的皮肤、脆弱的肋骨间隙,势如破竹般深深扎透了胸腔!那柄脆弱的玉钺脱手飞出,撞在冰冷的、溅满血污的石墙上,“啪”地一声碎裂成数块!老臣凸出的眼球中,最后倒映着寒浞坐于马上、玄甲浴血的冰冷身影,喉咙里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如同被狂风刮倒的朽木,软软地挂在了戟锋之上!粘稠暗红的液体顺着戟身那特意加深的凹槽汹涌流淌,染红了骑士冰冷沉重的玄甲下摆,滴滴答答地落在冻土上。

“挡路腐儒。”寒浞低沉的声音从面甲后毫无波澜地吐出,如同在评定一件无用的秽物。马蹄毫不犹豫地从老者还在微微抽搐、迅速冷却的躯体旁踏过,溅起几点混着血水的泥浆,朝着那最高巍的宫殿群绝尘而去!身后,铁血的洪流依旧在无情推进,将所经之处的一切孱弱抵抗和哭喊哀求碾为齑粉!帝丘城的沦陷已成定局,唯一尚未被战火和鲜血彻底玷污的,只剩下那中心最后的殿堂——供奉着大夏列祖列宗的太庙。

帝丘王宫的太庙,此刻肃穆得如同巨大的石砌坟场。四根需数人合抱的巨柱擎天而起,支撑着高阔深邃、绘满星辰日月图案的藻井。兽首衔环的青铜巨鼎沉重地伫立中央,鼎内早已冰冷的祭肉残渣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油脂凝固的馊败油腻气味,与殿内浓重的陈旧熏香气息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氛围。巨大的石柱撑起高阔的空间,柱身上深深刻着盘绕纠缠、面目狰狞的夔龙纹饰,此刻在幽暗摇曳的烛光下,如同活过来的黑色阴影,在墙壁和地面上蠕动。冰冷的空气如同实质,钻入骨髓,带着石阶下冻土和陈旧熏香的刺鼻味道,以及一种深入灵魂的死寂。

夏后相姒相,身着玄端素服——这是人君告于先祖时最隆重、也最象征与天地沟通的祭服,宽大的黑色袍袖上用金线绣着繁复、象征着沟通天地的玄鸟火纹。然而此刻,那象征王权与威仪的赤红佩玉腰组早已散落在地,温润的玉片被踩碎在尘土中,如同他破碎的王朝。他失魂落魄地站在中央巨大的玄色石基祭坛前,散乱灰白的长发披拂在脸上,遮住了扭曲绝望到近乎崩溃的表情。手中紧握着一柄象征着人王身份的华贵玉钺,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青白凸起,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玉石捏碎,却无法给他带来一丝支撑的力量。就在刚才,宫门破碎、敌人铁蹄踏入禁地的绝望嘶喊和金属碰撞声,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他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他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那越来越近的、甲胄摩擦的铿锵声、沉重脚步踏在玉石地面上的回响、以及利刃拖过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嘶啦”声——那是死神步步紧逼、叩响太庙大门的丧钟!

“哐——!!!”

太庙那两扇足以抵御千军万马的沉重、布满神秘兽纹和古老符咒的青铜大门,被一股野蛮得超越人类极限的力量狠狠撞开!巨大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断裂声!整座殿堂都为之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烟尘混合着殿外呼啸涌入的、带着血腥和硝烟味的凛冽寒气猛冲进来!殿内本就微弱的烛火剧烈摇曳、明灭不定,几乎在瞬间熄灭了大半!黑暗中,柱身上的夔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在摇曳的光影中狰狞欲噬!

寒浞的身影,出现在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巨大门框中。他一身玄铁重铠上挂满了碎肉、凝结的暗黑血冰和泥泞,几乎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厚重得如同移动的堡垒。每一步踏在太庙冰冷的、打磨光滑如镜的玉石地面上,都发出沉重如闷雷的铿锵之声,溅起带着暗红色冰渣的污秽。青铜兽面面甲揭开一半,露出的半张脸仿佛被极地的寒冰淬炼过,皮肤紧绷,眼神冷漠空洞,比万年玄冰更缺乏生气,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胆寒的虚无。唯有手中那柄长剑,剑身的繁复血槽已经被凝固的暗红血浆和碎肉彻底填满,一路走来,在光洁如镜、象征神圣的地面上,刻下一道道断续、粘稠、如同巨大伤口般丑陋污秽的拖痕,亵渎着这片最后的净土。

他身后,跟随着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随从:

寒浇:全身铁甲裹身,魁梧得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脸上溅着新鲜的、尚带余温的红白脑浆碎块,一只染血的巨手如同铁钳,正死死揪着一个身着华美锦袍少年的头发,像拖着一个毫无生气的破布麻袋。少年——夏王相唯一的幼子,身体绵软,颈骨被蛮力生生扭断,软沓沓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歪斜着,只剩下一片死灰死寂、凝固着最后惊恐的眼睛,茫然地瞪着藻井上幽暗的星辰。

寒戏:像一头刚刚饱餐了血肉、亢奋不已的凶兽,猩红的舌头不时舔过干裂的嘴角,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残忍的狞笑。他手中同样血淋淋地提着一串东西——那是刚从夏后相几个年幼庶弟身上硬生生扯下来的、制作精良的黄金童子项圈,项圈上甚至还连着几片模糊的、带着细小绒毛的血肉皮块,温热的血珠正沿着金链滴落,在玉石地面上绽开小小的血花。

更多的玄甲武士如同无声的黑色潮水涌入,迅速肃立两旁,冰冷的刀锋如同密林,直指祭坛前那瘫软的身影,如同包围猎物的恶狼群,将这曾经供奉着大夏神主牌位、象征着天命所归的殿堂填满,带来刺骨的杀伐之气。

“相……”寒浞的声音在这空阔冰冷、弥漫着血腥与熏香怪味的祭祀空间里响起,干涩得如同砾石在冰面上摩擦,没有任何起伏,只有刻骨的冰冷和一种近乎审判的漠然,“你的列祖……都在天上看着你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向祭坛前那个绝望的君王。

夏后相浑身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脸上的绝望瞬间被极致的屈辱、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亵渎的疯狂所取代!散乱的须发被他因激动而剧烈呼出的白气吹动。他霍然抬头,赤红欲裂、几乎要滴出血来的双眸死死盯住寒浞,那目光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手中玉钺因为握得太紧而剧烈颤抖,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寒浞——!弑主奸贼!豺狼枭獍!”他口中爆发出怨毒凄厉到极点的诅咒,声嘶力竭,如同泣血的杜鹃,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吼,“夏命不绝!天命未终!九泉之下……历代先王必化为厉鬼!噬尔之肉!寝尔之皮!令尔寒氏……永世不得超生!!!”

“聒噪。”

冰冷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凝结成的无形巨锤,狠狠砸下,瞬间粉碎了夏王相最后的、徒劳的诅咒。就在夏王相不顾一切引动体内那早已稀薄不堪的最后一丝人王气运、状若癫狂、挥舞着玉钺如同疯子般扑来的瞬间——一道幽暗如毒蛇、缠绕着不祥玄黑煞气的冷锋,在空气中留下瞬息的残影!噗嗤!锋利无比的玄铁短戟精准无比地剖开了夏后相左胸丝帛的玄端祭服,撕裂了心脏最外层柔软的筋膜,毫无阻碍地、深深地没入!滚烫的、带着浓郁帝王气运的心头热血,如同被巨石压爆的浆果,疯狂飙射而出!竟有一小股浓稠的血箭高高喷射,带着生命最后挣扎的气力,“啪”地一声,猛溅在身后祭坛中央那座巨大的、象征着社稷重器的青铜饕餮鼎耳之上!暗红粘稠的君王之血,沿着古老冰冷、象征着吞噬与威严的饕餮兽面纹路缓缓流淌、蜿蜒而下,如同一条诡异而凄厉的血泪!

“嗬……”夏王相前扑的动作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般戛然而止!他僵硬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冒出的、那沾满自己温热鲜血的、闪烁着幽冷寒光的玄铁戟尖。玉钺“当啷”一声脱手,在冰冷的玉阶上弹跳着滚远,最终静止,如同他戛然而止的生命。他的身体被寒浞那只覆着重甲的铁臂如同丢弃一个破口袋般,随意而冰冷地推开。沉重地倒在巨大的兽面鼎冰冷的青铜基座上,发出一声闷响。眼神中的怨毒疯狂和残余的、微弱的帝王之气迅速消退,彻底被死亡的空洞与无法理解的茫然所吞噬。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瞳孔最后的亮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散开。唯有喉咙口还在微微起伏,发出最后的、如同破旧风箱彻底漏气般的、短促的嗬嗬声,随即归于永恒的寂静。

寒浞缓缓地、稳定地抽回短戟。粘稠温热的血顺着戟身上精心设计的螺旋血槽淋漓滴落,在光洁的玉石地面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暗红色的花。更多的血从夏王相胸前的创口汩汩涌出,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蔓延开,带着人体最后的温度,又迅速在太庙的森寒中冷凝、变深、发黑。他看着那具瘫倒在巨鼎基座前、穿着象征着与祖先沟通的隆重祭服、却已是一具尚存余温尸体的“人王”,面甲上唯一露出的眼睛深处,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不是怜悯,也不是纯粹的杀戮快意,而是一种……空洞的达成,一种漫长追逐后终于攫取目标的虚无感。如同饥饿许久的人,终于将一块冰冷无味的石头咽下了喉咙,只剩下沉沉的坠感和腹中的冰凉。他微微转动头颅,冰冷的目光扫过被寒浇如死狗般弃于冰冷玉阶下的夏室幼子尸体,那稚嫩的脸上凝固着惊恐;又瞥过寒戏手中那串还在滴着血、连着皮肉的童子项圈;最后,那目光落回那尊被新溅君王之血玷污的、依旧沉默矗立、仿佛亘古不变的青铜大鼎上。鼎耳上的血痕,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殿内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只有寒浞手中短戟尖端,血滴砸在玉石地面上的“滴答…滴答…”声,清晰得如同心跳的倒计时。以及殿外遥远处,尚未完全停歇的零星惨叫和火焰吞噬木材发出的“噼啪”声,如同遥远的背景噪音。空气浓稠得如同刚刚凝固的血块,沉重地压在暖阁内每一个活人的胸口,令人窒息。所有的玄甲武士如同青铜塑像,纹丝不动,殿内再无人声。寒浇脸上的狂热和寒戏眼中残忍的兴奋,都在这冰冷彻骨、弥漫着死亡与血腥的死寂中凝固、冻结,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连那串滴血的项圈也忘了晃动。

“命……”寒浞低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像从冰封万载的冥河里捞出,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砸在空旷死寂的殿宇间,激起冰冷而空洞的回响:“三日之内,凡夏后氏血脉所属……无论嫡庶,无论长幼,无论藏匿何处……”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一切的冷酷,“……夷尽三族!寸草不留!”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将这血淋淋的、斩尽杀绝的旨意,如同用刀刻斧凿般刻在冰冷的空气里,刻在每一个在场者的灵魂深处。

那双冰冷的、如同深渊寒潭的眸子缓缓抬起,穿透洞开的太庙大门,望向殿外那片刚被烈火焚遍、浸透血污、如今终于被这清晨第一缕惨淡曦光勉强照亮的帝丘废墟。玄铁甲胄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乌沉、吞噬一切光泽的色泽,被践踏的血污包裹着、簇拥着,如同黑夜本身孕育出的、不可抗拒的王权化身。它不再需要任何语言来证明,它的存在,就是最高的法则。

王座已在他脚下。由血肉铺就,在寒冰中凝固。

血已成冰,无声地封死了这古老王朝轮回的最后缝隙。新的纪元,在血腥与严寒中,拉开了它黑暗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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