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泰州平原的黎明,来得格外沉重。天光被一层铁灰色的、仿佛能拧出冰碴的厚雾死死压着,几乎透不过半点亮色。四下里寂然无声,但这份寂静绝非安宁,反倒如同紧绷欲断的弓弦,将某种足以碾碎万物的庞然巨力蓄积其中,只待一瞬迸发。
唐启披着呢料军大衣,肩头缀着代表最高统帅的金星徽章,立在简易搭建的木头观察所前。寒气如细密的针,顺着领口袖口无孔不入地扎进来。
他用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意直刺肺腑,反而让大脑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清醒与亢奋。
他微微眯起眼睛,视线穿透前方粘稠的雾气,投向那片被严寒冻得硬邦邦的辽阔土地。这土地之下,正蛰伏着日寇最引以为傲的所谓“皇军之花”——关东军主力。
而他亲手锻造的钢铁洪流,已如巨大的铁砧和铁锤,正从四面八方悄然合拢,即将完成那惊天动地的一击。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那掌控一切的冰冷计算,是前世军工科研室里无数次模拟推演出的胜利逻辑;陌生的是脚下这方实实在在的、浸透了血与火、承载着无尽屈辱与深沉期盼的土地,以及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混合着硝烟、焦土与铁锈的凛冽气息。
“报告!”一个急促的四川口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一号、三号突击集群已全部抵达攻击展开线!龟儿子些(那些家伙),隐蔽得巴适得很(很好),东洋人怕是还在做清秋大梦哟!”
唐启没有立刻回头,只是从鼻孔里轻轻“嗯”了一声,像是一块石头落进了深潭。他抬起手腕,借着微弱的天光看了看那块厚重冰冷的腕表——指针正冷酷地、不疾不徐地走向那个既定的刻度。
“按计划,”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层碎裂般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开始。” 命令简短得像刀锋。
这两个字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引爆了整个死寂的平原。几乎在唐启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遥远的东方天际,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撕裂开来,先是几道惨白刺目的光带骤然亮起,紧接着便是沉雷般的轰鸣,贴着冻硬的地皮隆隆滚来,连带着脚下的大地都开始微微颤抖。
那不是几门炮的嘶吼,而是上千门重炮同时发出的灭世咆哮!无数耀眼的火流星,拖着尖利刺耳的破空声,从雾气深处呼啸着扑向日军阵地所在的区域。
刹那间,那片被灰雾笼罩的广阔平原被彻底点燃了,橘红色的爆炎此起彼伏地猛烈绽放,巨大的烟柱裹挟着泥土、钢铁和人体残骸直冲云霄,将本就厚重的灰雾搅动得更加浑浊不堪。
炮声就是冲锋的号角!就在炮弹落点尚未散尽的硝烟和尘埃还在翻滚升腾时,平原大地的深处,一种更为低沉、更为震撼的怒吼穿透了炮火的喧嚣!那声音来自无数台咆哮的柴油发动机,沉重而有力,像是远古巨兽被彻底唤醒。
紧接着,浓雾的边缘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猛然翻开,一排排钢铁铸造的庞然大物——t-26轻型坦克和缴获后经过唐启亲自指导改装、加厚了装甲和主炮威力的雷诺Ft-17,猛地撞开了雾障!
它们的履带碾过枯草覆盖的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和冰层碎裂的脆响,粗短的炮管喷吐着愤怒的火舌,车载机枪更是将密集的弹雨泼水般洒向前方一切可疑的晃动目标。
“冲锋——!缴枪不杀!”
“冲啊!打垮小鬼子!”
震天动地的呐喊声如同海啸般追随着钢铁洪流的脚步,席卷了整个战场。无数土黄色军装的身影,如同从冻土里骤然冒出的坚韧草芽,紧随着坦克集群发起了决死的冲锋。他们手中的中正式步枪、马克沁机枪、甚至是大刀片,都闪烁着冰冷或炽热的光芒。
这不再是传统的步兵跟进,而是严格按照唐启所灌输并强化的“步坦协同”铁律,每一个步兵班都紧紧依附着一辆突击坦克,利用坦克的装甲作为移动掩体,用手中的武器为坦克清扫侧翼和后方潜在的步兵反坦克手。
日军的阵地上,此刻已是一片地狱景象。炮火无情地犁过,将精心构筑的散兵坑、机枪巢、反坦克壕沟撕得粉碎。
侥幸未被炮火直接撕碎的士兵们蜷缩在残破的工事里,耳朵被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嗡嗡作响,脸上糊满了泥土和硝烟,只剩下惊恐和茫然的眼睛还在转动。
当那可怕的钢铁洪流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撞碎雾霭出现在眼前时,一种源自骨髓的、无法遏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
那些传说中刀枪不入的铁怪物,正以不可阻挡的势头碾压过来!它们履带卷起的冻土块像炮弹一样飞溅,机枪子弹打在地面和残骸上,激起一片片死亡的土浪。
“铁……铁甲车!好多!支那人的铁甲车!”一个年轻的二等兵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几乎破了音,他徒劳地向后缩着身体,试图把自己更深地埋进那早已不能提供任何庇护的弹坑边缘松软的泥土里。
“八嘎!不准退!顶住!顶……”一名佩戴曹长军衔的老兵挥舞着军刀厉声嘶吼,试图重整秩序,但那吼声被淹没在坦克炮近在咫尺的轰鸣中。
他话音未落,一发37毫米坦克炮的炮弹就准确地砸在他身边的沙袋掩体上。“轰——!”一声巨响,沙袋瞬间解体,灼热的弹片和冲击波像死神的镰刀般横扫而过,曹长和他周围的几名士兵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炸成了纷飞的血肉碎块。这恐怖的一幕彻底摧毁了附近日军残兵的最后一点抵抗意志。
“逃げろ——!(快逃啊!)”不知是谁带着哭腔绝望地喊出了第一声。
“支那人不可战胜!投降吧!”
“妈妈……我要回家……”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以及武器被慌乱丢弃在地的哐当声,瞬间取代了原本那点微弱的、垂死挣扎般的抵抗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