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的三个小叫花子早已吓傻,阿墨取出匕首,割断绳子,替他们抽出口中的破布,三个孩子仍旧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狗子哥,狗子哥……”孩子们扑到年纪最大的小叫花身上,放声痛哭。但他们口中的狗子哥没有任何回应,满是补丁的破衣服上浸满自己的鲜血。
阿墨叹息问道:“你们都怎么编排的苟县令,激得他下如此狠手?”
孩子们哭着,抽抽噎噎地将编过的顺口溜挨个给阿墨复述一遍。
“别哭了,咱把狗子哥葬了吧。”阿墨道。虽然悲伤难过,但历经征战,面对生死,阿墨已经平静很多。
孩子们帮着阿墨一块儿将人埋了。阿墨用刀劈了一截木头,削平了,想要做个碑,便问:“你们狗子哥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年纪稍长的俩孩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都摇了摇头。其中一个转头问那最小的:“他不是你亲哥哥么?他叫什么名字?”
最小的小叫花是个女孩儿,拖着鼻涕答道:“我哥哥就叫狗子,爹娘还在的时候,就这么叫他。我们都是西门大集的人。”
阿墨只得苦笑,长叹道:“也罢,到这世上走这一遭,无名无姓,无父无母,没享过一天福,去了又何必非得在这世上留下什么?”说罢扔掉手中的木头,轻声道:“就这么去吧,归于尘土,往生极乐。”
“哥哥,我们该怎么办?”三个叫花子仰头问。
阿墨看看三人,最小的女孩儿不过五六岁,正是小夕初见自己时的年纪,一样的天寒地冻,一样的无助迷茫。
阿墨心中一酸,然而摸摸身上,竟连一枚铜板都拿不出来了。
“霜儿和她身后的暗卫营管着务涂谷乃至车师各城这么多叫花子们,也真是不易。以后再也不笑她贪财了。”
这一刻,阿墨突然有些理解贺兰霜了。
“你们随我来。”阿墨将孩子们带到一个背风处,吩咐四散拾回来一些干枝,生起火来。
“你们就在这暖暖身子,等着我,没人知道老虎死了,所以没人出城;有火,一般小野兽也不会过来。不要乱跑,我尽快回来!”
阿墨交代完毕,又对俩男孩说:“如果火小了,你俩轮流去拾些枯枝生火取暖!照顾好妹妹!”
阿墨回到总都头尸身处,将他身上的银子和值钱东西全部摸走,入城,将能当的全都典当了,买了几件厚衣、一些吃食,又回到孩子们身边。
“你们仨走吧,离开会稽,越远越好,不然苟县令不会放过你们。”阿墨将衣服、食物和剩下的银子全给了三个孩子。
“哥哥,你呢?”孩子们问。
“你们不用管我,走吧。”
小女孩揪着阿墨衣角,不舍道:“哥哥,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阿墨刮了刮小女孩的脸蛋道:“哥哥不走,哥哥要给你亲哥哥报仇!”
又对两个男孩嘱咐:“你俩年纪大,一定要勇敢,照顾好妹妹。”
孩子们走出几步,小女孩突然转身,跑到阿墨身前,一把抱住阿墨道:“哥哥,苟大人手下有一堆兵叔叔,可凶可凶,比老虎还凶,你要小心,不要冒险!”
阿墨抱了抱小女孩道:“明白了,谢谢你,快走吧。”
目送孩子们离开,阿墨伸出右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缓缓将右手握成拳头。
“苟剑啊苟剑,霜儿的‘生肌散’,正需人命炮制!我本不想杀人,可你如此歹毒,便怪不得我了!”阿墨道:“先替霜儿谢谢你了!”
脑中想着贺兰霜,阿墨竟也生出了无穷的智慧,他冷静琢磨一番,想出一个点子来……
原本,本出义愤,阿墨想要直闯县衙、手刃苟剑,但小女孩的话点醒了他。东方月也劝过他,杀害朝廷命官乃是大罪,不可冲动。
阿墨在城外忙活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入城。
师爷仍在代掌县令之职。看见阿墨,一脸惊讶。
“怎么,你没……”
师爷本欲说“你没死”,觉得话不好听,改口问阿墨:“你还活着?”
阿墨“哼”一声道:“区区一只老虎,有什么好奇怪的?”
师爷满腹狐疑,眼看着阿墨毫发无伤,便说:“小孩儿,你若只当儿戏,揭了榜后找个地方躲藏几天回来诓骗,我可不饶你。按律……”
阿墨不等师爷说完,从胸口掏出一截虎尾露了露,又塞回去。师爷大愕,起身道:“难道你真的……”
“师爷!”阿墨鞠了个躬道:“小民有话与苟县令说。”
“小英雄,若真打了虎,该有的赏银一分不少。但苟大人身体不便,你若有别的要求,跟我提罢,只要不太过分,我亦可酌情允你一二。”眼见了虎尾,师爷心中对阿墨自是多了几分敬意,说话语气也变了不少。
阿墨没有回话,左右看了看,依旧站着。师爷于是挥退他人,问:“小英雄似乎有话要说?”
阿墨道:“我自来到会稽起,黄榜未揭,便听到街巷百姓议论纷纷。恕我直言,苟大人风评不好啊……”
师爷色变,问:“你都听到什么了?”
阿墨呵呵一乐,将小叫花孩子们告诉他的顺口溜念了出来:“什么‘贱狗出城打恶虎,家中母虎打屁股;城外恶虎狗不怕,反怕家中母老虎’……还有好多,反正没一句好话就是了。”
师爷连忙摆手,低声说:“小英雄莫要轻信,莫要乱传……”
“我信或不信,不日也便走了。可这当地的谣言,怕是一时半会儿止不住。我倒有个主意,熄了这谣言,就看苟大人见不见我。”
师爷眼珠子转了一圈,思量一番,对阿墨道:“你随我来,到衙门花园稍等片刻,我去通报苟大人。”
阿墨并未在花园等太久,苟剑在师爷的搀扶下出来了。
“小英雄,你为了给会稽百姓打虎,不避严寒,从燕赵之地赶到江南,拳拳之心足以撰碑留史啊!哈哈哈……”离着阿墨还有十来步,苟剑便抱拳作揖,脚下仍旧一瘸一拐,嘴上却不忘大赞阿墨。
“会稽之福!江南之福!”师爷陪笑附和道。
看着苟剑惺惺作态,阿墨胸口一阵反胃,但仍陪笑道:“苟大人过奖了!能为苟大人千里分忧,乃小民之福气才是。”
然而苟剑到得阿墨近前,却收了笑容,眯起眼来,盯着阿墨转了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