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觉出肩头一片湿凉,在身上寻摸一阵,只恨自己没有携带帕巾的习惯。
“墨哥哥,我又哭了,让你笑话了。”小夕自己抬手抹了抹眼泪。正好第一缕初升的阳光洒落在两人身上,小夕腕上闪过一抹艳红,绚烂了阿墨的双眼。
“小夕,你还戴着这手串呢?”
“是啊。”小夕一怔,自己看了看腕上的红榴石串儿,喃喃道:“这可是墨哥哥送我的。我一直戴着。没有它,也许便没有我了?”
“什么?发生什么事儿了?为什么这么说?”
“墨哥哥,你不知道,可神奇了!”小夕缓缓述道:
“被囚在府上时,有一次,我生病了,我们是弑君同党,哪里还有人关心?布姆妈说,我昏迷了两天两夜,高烧不退。负责守卫的须广卜将军找来一个大夫,也不给好好地看,更不敢开药,便说我没有救了。”
“谁也没有想到,第三天我自己退烧好了。缓过神来后,我发现这串儿上有一颗红榴石裂了。不几日,便自己碎落……”
“还有就是……有一天,我听到外面的守兵聊天,说我爹爹早就已经……”
说到此处,小夕戛然停住,双肩起伏,显然在压抑心中的悲愤。
阿墨的心似被锥子扎透了一般,疼痛不已,紧紧抱住小夕,想要安慰,甫一开口,眼泪却先落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却是小夕安慰道:“墨哥哥,我没事,爹爹那儿,该流的泪我早流干了。”
“那一天,”小夕平静下来,继续说道:“我几乎哭瞎了双眼,哭昏了过去。迷迷糊糊间,我站在一条无人的路上,路的那一头,看到了爹爹,在向我招手;路的另一头,又看到布姆妈和小丫在哭,在喊我的名字。”
“我挥了挥手,向布姆妈和小丫告别,然后便找,想要和你告别,却看不到你……我心里想,若不与你告别,来日你寻不见我了,该多伤心啊?于是便往回跑,我要找到你,经过布姆妈身边时,她一把将我抱住,我便醒了……”
“醒来后不久,我发现串儿上又有一颗红榴石碎裂了。墨哥哥,你说,红榴石串儿在给我挡灾,是不是?”
小夕摘下手串儿,在手中婆娑。阿墨看了看,串儿果然松快不少,一小节穿石头的鹿筋曝露在外,显然是缺了珠子。
阿墨伸出手,用指头轻轻拨弄小夕掌间手串上剩下的红榴石。
“是便最好,还剩九颗。”阿墨轻声道:“能保你长长久久!”
“其实我知道,不是串子在保佑我,是墨哥哥在保佑我。”小夕道:“只要想到你,不管碰到什么事,我都会勇敢地走下去!”
“对,小夕,为了师父,你一定要勇敢地走下去!以后也是如此,答应我!”
小夕缓缓将手串套回腕上,靠着阿墨,点了点头,轻声问:“墨哥哥,爹爹他是怎么死的?”
阿墨噎住了。
“你说吧,墨哥哥,我没有那么脆弱。”
“师父他是被沙罗多串通匈奴人给毒死的!”
“爹爹他……痛苦吗?”
小夕很平静,但阿墨不傻。逝者已矣,最后的实情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没必要再刺激小夕。
于是阿墨回答:“是剧毒,很突然……师父没有太多痛苦,很快……”
让阿墨欣慰的是,这个回答果然没让小夕情志波动,只是又问:“爹爹走前,都说了什么?”
“师父走得突然,没来得及说什么,只是放心不下你。”阿莫撒谎道:“他就是希望你勇敢地走下去,勇敢地活着。”
小夕点了点头,双眼又合上了。阿墨搂着小夕,轻抚长发,动情地说道:“小夕,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会一生一世守在你身边,保护你。”
他本想说:“小夕,我答应过师父,会一生一世守在你身边,保护你。”但又不想在小夕面前再提车合烈,话到嘴边一刹那,改了口。
小夕没有说话,但阿墨能觉出来,她笑了。
太阳升起来时,平西寨的守军们已在校场集合待练,却等不来肖校尉。寨堡不大,钱自来寻了一阵,在寨堡城头找到阿墨,正靠坐在一个垛口下,怀中抱着小夕。小夕正甜甜安睡。
阿墨对钱自来做了个低声的手势,招呼他过来。
“钱都尉,我妹妹一路不易,不想扰她清梦,今日寨堡交给你了。”
“没问题,我懂的!”
“我过后自领旷军一日。”
“何必?校尉自到平西寨几乎未曾休沐。放心吧,我去了。”
小夕沉睡,直过巳时方醒。阿墨腰酸背疼,却也安心。
“墨哥哥,我怎的在这儿睡着了……你也不叫醒我。”小夕羞道,从阿墨怀中起身,略略整了整衣裙。
“能睡是好事儿!”阿墨揉着胳膊憨笑:“离午饭时间还早,不如,不如我领你在寨内转转吧。”
“使不得,别耽误了墨哥哥正事。我自回去便可。”
“没事儿,我请了假,今日,我只陪着你。”阿墨拉过小夕:“走吧!”
小夕不再推辞,抓着阿墨的手,含着笑,在后面跟着,眸中全是阿墨的背影。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寨堡内营房、校场、物仓、谷仓、兵器库一应俱全;马厩、伙房、柴房、工坊、浣衣坊一样不缺,甚至还有少数居民屋舍,是伙夫、工匠住的地方。
东方卫为了锻炼阿墨、沈星,为平西、定西两寨增加了兵力,又想法新置了大批军马。如今定西寨守军五百人,军马四百匹;平西寨因扼守要地,更拨八百守军,马六百匹。
参观校场时,操练的士兵看到阿墨牵着仙子般的小夕到来,全都凭空注入了活力,呼号喝叫声震耳欲聋,舞枪弄棒间汗洒如雨。父亲身为掌军,小夕自幼对校场并不陌生,岂能察觉不出气氛有异?不禁赧然一笑,躲到阿墨身后。
又到工坊、浣衣房,工匠、浣妇们修补兵器,浣洗军衣,各司其职,热火朝天。“他们是平西寨附近村落自愿到寨堡里来打杂、干活的,可不是强征的。”阿墨解释:“我按一定市价将工钱月结给他们。这样对大家都好。”
一圈走罢,整个寨堡井井有条。
“怎么样?”阿墨问。
“真好!”小夕道,心中暗自欢喜:“治下的寨子如此有序,墨哥哥定是长大了,也用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