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洛迦问:“不说这些。柴将军,你难得回来,入城即来寻我,所为何事?”
阿柴命人抬出一个箱子道:“不久前我不听劝阻,轻出击汉,大败于平西,折了许多车师将士……这是右贤王赏赐的抚恤,阿柴想请老将军替我散与家眷。”
“为何?”
“阿柴无颜面对阵亡将士的家眷!”阿柴痛心疾首道:“巴老将军,请您以掌军身份代行此事。”
“你是主将,亡的都是为你拼命的士兵,此事怎可托人?”巴洛迦声色俱厉。
“老将军,这些抚恤银钱,右庭骨都侯本想寄送汗王安排发放,我就是以主将身份争取来的!明日我还要入宫面见汗王,这一箱钱财,带着不太方便……”
巴洛迦突然明白了阿柴的意思,瞅了瞅那箱子,封条上是右贤王的印,启封人果然写的是汗王沙罗多,后面又添上了阿柴的名字,旁边加盖了骨都侯的戳。
“咳…老身开不得这箱子。”巴洛迦干咳两声。阿柴赶紧掏出匕首,将封条划了。
巴洛迦叹气道:“汗王一年前派你去汉匈边境,只说是学习匈奴兵制,协同攻防战法。大汉与我们车师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怎的你竟自作主张出兵击汉?幸好规模不大,若触怒大汉,你想过后果吗!?”
阿柴一听,巴洛迦身为掌军,竟对沙罗多的“夺玉计划”毫不知情,便不愿多说,只道:“是我年轻气盛昏了头。阿柴知错了!”
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暗喜:“连‘夺玉计划’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巴老将军这个掌军怕是早被架空,摆设而已!还不如我,实实在在参与其中。若真能夺下玉门关,掌军之位也不是不可期待!”
想到此处,又为自己轻举妄动以至兵败平西懊恼不已。
巴洛迦看阿柴脸上阴晴不定,便道:“阿柴,你风尘仆仆,怕是累了,明日还要入宫,还是早歇吧。”
阿柴别过,转身只行了几步,巴洛迦又殷切叮嘱道:
“柴将军,你虽是焉耆人,但车师于你有恩。老身年已七十,不日便告老还乡。你才华横溢,将来若掌万军,万望以车师、焉耆百姓福祉为重,勿要轻启战端!”
巴洛迦仁勇兼备,体恤士卒,在军中威望极高,阿柴素来敬佩。而今征战一生,老伴已先他而去,唯一的儿子又惨死在自己刀下,落得个孑然一人……阿柴心中大愧,转身跪下道:
“老将军,阿柴初入骁骑大营,多得您提携指点,此恩未报,您却要走了,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见。请老将军保重……”
阿柴还想说些什么,却喉头一紧,再也发不出声来,于是拜了三拜,起身离去。
第二日,阿柴早早起身,也不骑马,缓缓步行,入宫面见沙罗多。
平西兵败,阿柴自知罪责在己,无可辞咎,昭文彦前来问责之时,内心坦然,并无惊惧。但今日面见沙罗多,不知为何,阿柴仍是惶惶不安。
惴惴之时,听得身后有人呼唤。转身看去,竟是茶尔泰!
“柴将军,你是要入宫?”
“是。”
“那便与我同乘!”茶尔泰不由分说,将阿柴拉上自己的马车。
“柴将军入宫可是为平西之战?”
“是。”阿柴面露囧色。
“柴将军,前些日子战报到时,汗王大光其火;今日面见,只怕也没有好脸色。不过昨日又有匈奴右庭文书来到,说右贤王对平西之战有嘉许之言。不如先待我将文书内容知会汗王,你散朝后再入宫。”
“谢茶侍郎美意,不必了。早点完事,我便走了。”
“汗王若庭上发作,你也不免尴尬。听我的吧。”
阿柴耐心等候,直至散朝。
见到沙罗多时,果然因为右贤王给平西之败定了调,嘉许车师将士之勇,沙罗多也未多刁难。
然而阿柴向沙罗多请求增补兵源、军马时,仍被沙罗多狠狠讥讽了一番:
“前些日子,你跑到务涂谷来,跟本汗说造什么破城神器,什么什么投石车,跟我要人要钱,本汗替你征调民夫,拨放银两,无不应允,最后怎样?落得个笑话!如今又来要兵要马,你当本汗是你谁?你娘都未必如此大方!”
沙罗多搬出阿柴母亲恶语相向,阿柴又伤又恨,却敢怒不敢言。
“你给本汗听着,以后老实点,在骨都侯眼下好生待着!再惹出事来,给本汗丢脸,本汗要你好看!滚——!”
阿柴郁郁而退。
午后,阿柴找到须广卜,请他通融,到掌军府外与小丫辞别。
自上次一别,已逾一年未见。再次对面而立,小丫泪水涟涟,扑到阿柴怀中,双肩剧烈颤抖着。
阿柴也迷蒙了双眼。
“丫头,你怎么样?”
小丫一直哭,没有任何言语,也说不清是思念还是委屈。直到哭得累了,在阿柴怀中抽泣,喃喃道:“柴哥哥,带我走吧,去哪儿都好,我也不要你做什么掌军了……”
阿柴心疼道:“丫头,你受苦了,这一年多,你可还好?受了什么委屈?”
“委屈?倒是想受点委屈!这掌军府和监狱有何区别?不过是大一些罢了。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过得如孤魂野鬼一般。”
“丫头,你再忍一忍吧……”
“忍,如何忍?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然后一别一年,杳无音讯!你也不写封信来给我!”小丫说着,又哭了出来,狠狠捶打着阿柴。
阿柴摁住小丫双手,低声道:“丫头,冷静!你道是我不想给你写信?可老汗王死因至今未明,车叔叔脱不开干系,我怎敢写信到掌军府来?”
“车叔叔!你少骗我!你说,车叔叔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死了?”
阿柴大惊,本想唬她“你怎可胡言”,稍作犹豫,还是改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哼!还用知道么?车叔叔是什么人物?他若还在,怎会对小夕不闻不问?他一定是冤枉的,老汗王不是他杀的!”
小丫愈发激动,声量不觉高了几倍。
“丫头,低声!莫再言语此事。汗王是不是车叔叔杀的谁也不清楚,但车叔叔……的确是死了。”阿柴捂着小丫嘴道:“还有,这事,你先别告诉小夕。”
“小夕又不傻,她早就猜到了!她甚至强迫自己接受了,每日浑浑噩噩……柴哥哥,我们怎么办?我好害怕!你带我走,带我们走!”小丫哭着喊着,泪水湿透了阿柴胸襟。
阿柴正想说什么,须广卜从拐角闪出道:“柴将军,时间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