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低低地压了下来,狂风卷着大雪,肆意盘旋,天地间一片混沌。数十步以外的事物已经眺望不清,然而,仅凭呜咽的风雪中传来的驳杂声音便能分辨,小坡脚下的战斗何等惨烈。
那十余骑焱狼血骑已被狼群分割包围,每一匹军马都有两三只雪狼围着,骚扰、撕咬。马儿初时还能勉强听受血骑的驾驭,但终究刻在基因里的恐惧支配了一切,胡乱奔逃……
这些精选出来的骁骑军马,清一色高大、健壮,服从性极好,唯独缺了骅影那种狂野雄烈的脾性!
十几名血骑或挥刀,或射箭,但坐下马儿不听使唤,四处乱窜,刀枪箭矢又如何能有准头?任凭怎么拼命,终是徒劳。更有被坐骑噘到地上的血骑,或被马群踩踏,或被狼群撕咬,惨不忍睹。
雪狼王敏锐地嗅到“对手”人马俱乏,精神接近崩溃,又是一声呼嚎,所有的雪狼停止了周旋,开始齐心协力地将这些马儿往南赶。
南边,是交河!
是刚刚封冻一层薄薄冰面的交河!
血骑们觉出狼群的意图,无不骇然,拼了命地抽打战马,但马儿哪里还听使唤?齐刷刷往南逃去,又齐刷刷踏上冰面。此时入冬未久,那层薄冰哪撑得住这许多惊慌失措的高头大马?一阵阵碎裂声“噼啪”响起,随之而来便是“哗啦啦”溅水之声。一应马儿陷入冰河之中,无一幸免。
群狼在河边来回巡弋,不让军马上岸;那群马儿焦躁地左右游移,在刺骨的河水中泡着,一匹跟着一匹,渐渐没了动静。
一些血骑反应稍快,入河之前跳下了马,却旋即被群狼扑倒。若在平日有焱狼坚铠护身还好,这日却因轻装追袭贺兰霜,还要嫁祸于阗,每人都只穿了贴身冬衣,外套于阗军装一领,很快在雪狼的爪牙之下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而反应慢的血骑被座下军马带上冰面,坠入河中,冬衣浸透冰冷的河水,沉重不堪游动,很快失了体温,或溺毙在冰层之下,或冻死于冷水之中,也是殊途同归。
万兽之中,独独狼的耐性,足以让人敬畏。
这群雪狼就这么在交河河畔守着,久久不肯离开。
贺兰霜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劳累,又或许是因为生死危机后忽如其来的松弛,倚在阿墨的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阿墨抱着贺兰霜,陪着狼群静静的守着。
直到河中那十余匹军马,全都没了气息;
直到河中那十余匹军马,全都变成了冰雕。
雪狼王领着狼群,慢慢走到坡上。阿墨心中没有恐惧。
他俩像老朋友一般,再次四目相对,一如一年前的那个冬夜。
那夜的灿烂星河,已成今时的漫天乌云;陪伴他的小夕、贝支天各一方,疼爱他的师父、汗王俱已不在……仅仅一年,一切物是人非。
想到这些,阿墨轻轻地哭了。
反而是贺兰霜,一年前互相看不对眼的贺兰霜,如今靠在他身前熟睡。
狼王支起皮毛,抖落一身霜雪,仰天长嗥一声,像是安慰,像是鼓励,领着狼群翻过小坡,走向雪原深处。
…………
哈坎及所领十五骑焱狼血骑悉数殁于交河畔的消息很快传回骁骑大营,然而现场,贺兰霜活不见人,死未见尸。
阿柴慌了。沙罗多处他无法交代。
阿柴急急忙忙去寻茶尔泰,茶尔泰正准备入皇宫给沙罗多作例行述职。
“柴将军,何故惊慌?”茶尔泰问。阿柴少年老成,茶尔泰很少看见阿柴这副模样。
“侍郎大人帮我!”阿柴道。
“柴将军直唤我名即可,什么事情慢慢道来。”
“之前,之前有一事,我所托之人办事不力,留了尾巴。汗王下了死令,要我处理干净。结果,结果又败了……汗王需不容我,请侍郎大人帮我说话!”
茶尔泰道:“柴将军,在下初来之时,全仗柴将军好心帮衬,今柴将军有所托付,在下自当尽心竭力。只恐人微言轻,作不得数……”
阿柴道:“侍郎大人有所不知!汗王生性多疑,假宽于外而暴戾于内!”
阿柴情急,顾不得许多,和盘托出道:“拿我来说,汗王贴身血卫,又是单传弟子,跟了这许多年,外人看来,似是一人下,万人上,汗王心腹,威风凛凛;实则受尽屈辱,多劳而无功,小错辄严罚!”
“反而像侍郎大人您,离汗王不远不近,”阿柴继续道:“虽为新人,但政绩昭昭,朝野钦佩!乞掌政撂挑子后,您名为侍郎,实则一人担起掌政之责,正为汗王所倚重!”
阿柴作礼道:“侍郎大人,汗王面前,您一句话,顶我自辩千百句!”
“柴将军,到底何事?先说来听听!”
于是阿柴从于阗国使团遭劫一事,到哈坎领十五血骑命丧交河河畔一五一十告诉了茶尔泰。
茶尔泰皱眉想了想,问道:“哈坎佰长领的可是十五血骑,若是寻常骑兵,四五十骑也未必能敌,步兵更是螳臂当车,怎么可能全军覆没,一骑都没逃回来?”
“我也蹊跷,但的确如此。消息传回大营,安呼硕将军领兵前去查探,事发之地,许多痕迹已被风雪掩埋,不见贺兰霜。交河中却立有十余匹军马,状如冰雕,形容可怖;数位血骑死在河畔,血肉模糊,非刀剑所伤,更像是凶兽噬咬……”
“凶兽噬咬?”茶尔泰听得云里雾里,眉头挤在一处:“这些消息,汗王已知晓否?”
“汗王未曾召我,估计尚不知晓。不过,就算没有,也是快了,安将军毕竟已经回来了……请侍郎大人帮我!”
茶尔泰道:“柴大人,我需入宫,误不得时辰。您且与我同去,容我路上思量。”
阿柴称谢,上了茶尔泰的马车一同进宫。在宫墙处,正碰上血卫安呼硕独自一人骑着大马,慢腾腾往宫里走。
“定,定是去和汗王汇报哈坎覆灭、贺兰霜逃走的事儿……”阿柴人已慌,气已虚,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茶尔泰却因见着安呼硕,计上心来,对阿柴说:“柴将军,天助你我!待会我先入去,觐见汗王;安将军生性莽撞,定然不等我出来便闯入禀报;你就躲在我的马车里,待安将军进去,估摸着他汇报完毕,你再进去跟汗王自首……”
“什么意思?”阿柴一头雾水。
茶尔泰低声道:“柴将军不必细究,只要能按照我、安将军、柴大人您的先后顺序觐见汗王,我便能帮忙说上几句!”
说罢,茶尔泰催促车夫:“快走些,超过安将军,我有紧急事务报与汗王,等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