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少了一只眼睛,整场决斗中,他都无法准确判断距离,这让他的大多数攻击都落了空。“豺狼” 把断剑拉到脚边时,他找到了办法。可她的站姿很窄,他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体大部分已经向后退了。
这只是个简单的假象,只要稍微想想就能看穿。可血脉者太愤怒了,根本没心思思考。
塔楼摇晃起来,牛血者跟着神明一起嚎叫。他的胳膊无力地垂着,皮肤下的肌肉撕裂得很严重,看起来比刚才多了一倍。肌腱在皮肤下软软地卷曲着 —— 它们像小树枝一样,被自己的力量绷断了。
她朝旁边看了看 —— 德文的长戟在走道上砸出了一个洞,刚好能让她爬出去。看到这里,她露出了一个野兽般的狞笑 —— 就像牧羊犬被耍了之后,野兽露出的笑容。
“豺狼” 割开他喉咙时,脸上还带着这样的笑。
他们从 “巢穴” 的浴室找到了出口:一个小开口通向几根管道,这些管道能从这里通往 “荒原” 塔。每根管道都足够宽,只要用绳子稳住身体,对抗风和陡峭的坡度,就能慢慢爬过去。虽然布莱克对这条路线抱怨了几句,可对更可怕命运的恐惧,压过了他对高度的害怕。
他们的路线悬在城市上空,高到让下方的世界看起来像别人的。在这里,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了摧毁城市的神明。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发现它。起初,它像一只被剥了皮的狼,趴在废墟里。可它的体型太大了 —— 比任何房子都大,却又比它应有的尺寸小得多。那是一团裸露的血肉、肌肉和筋腱,缠绕成一个大致四足的形状,却和任何凡间动物都不一样。它身体的线条从正面看光滑流畅,像一支箭,几乎让人难以置信。它移动时,腿上的筋腱会分离 —— 动作暗示着下面有骨头 —— 然后重重砸在地上。肌肉蠕动着,把隐藏在缝隙里的血喷出来。这个动作不断重复,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巨大的后腿绷紧 ——
它像一道闪电,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一阵像上千道雷声同时炸响的声音。废墟和尸体在它身后移动,朝着 “巴斯” 塔方向那道突然出现的空隙飞去。有那么一瞬间,布莱克忍不住希望一切都结束了。可接着,他又看到了 ——“巴斯” 塔底部,一团破碎的血肉(被自己的力量撞碎的),而塔楼的符文泛着紫色的光,沿着塔身向上蔓延,在整个塔身上布满无数裂缝,直到再也承受不住,从顶部开始解体。他们几分钟前还在那座塔里。破碎的血肉沐浴在塔楼的碎片和残骸中,肌肉的筋腱重新连接骨头、肌腱和彻底撕碎的肌肉。神明发出身体断裂的剧痛尖叫,而且叫了很久。神明巨大的痛苦冲击着周围的一切,然后渐渐消散在天空中。
神明活动了一下重组的身体,再次消失。片刻后,尖塔城西侧所有剩下的塔楼都倒塌了,哀嚎声再次响起。
什么东西既憎恨别人,又被别人憎恨?它向无数无法理解的伤害发起攻击,却又被同样的仇恨摧毁?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都知道答案:恩神;公牛神;地震之神;狂暴之神;破碎之神;战斗之神。
他们站在管道上,高高在上,风不断试图把他们吹下去。正午的阳光被头顶的云层扭曲,变成一种空洞的灰色阴影,和它原本的来源脱节。赫尔蒂亚的废墟之外,中心地带像一片闪烁的红色海洋。
三人抓着缠绕在管道上的编织绳,继续前进。布莱克颤抖的眼睛几乎不敢离开脚下,可偶尔抬头时,会看到艾琳盯着下方的世界,牙齿咬得很紧。班的眼睛里,依然带着悲伤的神色。
“公牛神不该在这里。” 他突然说,声音差点被周围的风吹走。
没人回应。
“当……” 他慢慢开口,“神明靠近时,要么自己走,要么让神明走。恩神会因为奇怪的事情动怒,那些只有它自己才懂的冒犯。”
布莱克用一只手把毛茸茸的外套裹得更紧,继续避免看下方的深渊。
“我们知道的冒犯很少。要让公牛神离开,得有人做出冒犯它的事,然后逃跑,被它追赶,最后成为它的食物。”
周围的风灌满了他们的耳朵。
“那些佣兵不知道自己冒犯了神明。可有人下了命令,有人想……” 他顿了顿。
虽然班没说完,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没人说话。可艾琳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尖锐、空洞,像给死人盖的裹尸布一样无用,直到肺里的空气耗尽,直到弥漫在天空中的情绪被拉回她的身体里燃烧。
有好一会儿,布莱克都无法呼吸。
剩下的路程,他们一路沉默。到达 “荒原” 塔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公牛神的痛苦也渐渐消散在世界里。
在血脉科技灯笼微弱的光芒下,沿着尖塔往下走很困难,而且这里弥漫着人类排泄物的臭味 —— 虽然没被神明直接击中,可几个储粪池还是裂开了。但既然没有迫在眉睫的威胁,他们也没必要急着下去。他们慢慢踉跄着走到第三层,然后开始寻找 “文” 的藏身之处。
那地方很好认。一个小房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石头、草药、书、珠宝和骨头,散落在房间各处。虽然隐约能看出一点秩序,却被堆积如山的物品打乱了。
布莱克在一堆石头下面找到了几块大肉干和发霉的面包 —— 奥维总喜欢把 “好吃的” 藏在这种地方。他们就靠着这些剩下的食物充饥。这个藏物堆和家里的很像,却又有足够的不同,显得陌生。
布莱克没问班关于 “被烧死的人” 的事,也没问艾琳那个一直卡在他心里的问题。
班睡在小床上,艾琳清理出一块地方,铺好睡袋。两人都躺在各自的位置上,睁着眼睛。满脸麻子的年轻人靠在墙上坐下,腿上放着一个华丽的盒子 —— 盒子上的雕刻比房间里任何东西都精致。住在这儿的人,肯定把最珍贵的小物件都放在里面了。
他盯着盒子看了很久,手放在盖子上。疲惫席卷了全身,过了好一会儿,另外两人的呼吸变得平缓起来。布莱克却没闭眼。寂静笼罩着房间,只有两个声音打破了它:睡着的班偶尔发出的急促呼吸,还有艾琳含糊的呻吟。
最后,他打开了盒子。
最上面是一叠纸,下面是一本厚重的书,里面写着难以理解的文字,只有几幅褪色的插图能让人猜到一点内容。布莱克认识的字不多,完全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可盒子最底部,放着几十个小木雕。这些木雕的细节极其精细,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其中四个雕的是他不认识的人 —— 虽然是人形,却有着奇怪的扭曲。可剩下的,他都认识。
特兰小姐,牙齿掉光了,却还咧着嘴笑,双手悬在一桌药剂上方。杰克逊,表情严肃,挥舞着长戟。奥维曾经暗恋过的那个小贩 —— 布莱克记得她叫贾斯敏,正温柔地对某人微笑。德克和他的狗,狗在大口吃一碗面条,德克则用叉子拨弄着一盘豆芽。斯蒂奇,表情严肃地皱着眉,手指指着一张纸。双胞胎在走路:萨什对着空气喋喋不休,达什则装作感兴趣的样子。艾琳,手里拿着长柄武器,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
特兰小姐死于杜尔的瘟疫。杰克逊和贾斯敏获得了权力,却渐渐失去了人性。德克的尸体从来没找到过,他的狗也老了,变得胆小。斯蒂奇和双胞胎都加入了埃斯法利亚,在仇恨中寻找慰藉。艾琳则变得越来越陌生。
最后,在所有木雕下面,是一张四年前的脸。没有麻子,没有疤痕,坐在凳子上,因为一个蹩脚的笑话而开怀大笑。年轻人的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又沉了下去。他的胸口感到一阵紧绷 —— 那笑声的幻影,变得陈旧而灰暗。
他看着手里的木雕,身体慢慢开始颤抖。
布莱克紧紧抱着木雕,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