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顶盒屏幕还亮着,那条“权限转移”的记录像根刺扎在陈三槐眼里。他盯着汤映红,喉咙里卡着一句话,不上不下。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空碗轻轻放在地上。碗底残留的汤汁泛着微光,香气散得慢,先是榴莲味退去,接着一缕桂花香浮上来,像是从旧年头翻出来的信纸,带着点不敢见人的体己。
风从街心裂缝吹出来,卷着纸灰和烧焦的符纸碎屑。陈三槐低头看自己手,指尖还沾着刚才滴血激活USb口的痕迹,干了,发黑。
他张嘴想问什么,可话没出口,汤映红忽然往前一步,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青瓷小碗。碗不大,边缘磕了个缺口,但看得出是老物件。
“喝完这个,”她说,“不是让你忘。”
她把碗递到他嘴边。
陈三槐没躲。他知道这味道——健忘草混着体香熬的孟婆汤,她每天给自己下料用的配方。只不过这次,她没加足量。
他仰头喝了。
汤入喉的瞬间,脑子像是被人拿算盘珠子砸了一下,嗡地响起来。眼前画面乱闪:灶台、火苗、铜锅、一双沾着汤渍的手在搅动……还有个穿粗布裙的女子站在他身后,默默往自己碗里多添了一勺药渣。
“你偷录轮回簿的事,我替你认了。”那个女人说,“但你要答应我,来世别再碰这些规矩。”
声音很轻,却压过了所有杂音。
他猛地睁眼,右眼不流了,左眼反而烫得厉害。通阴眼自动开启,祖宗们的讨债清单在视野边缘疯狂滚动,但他已经能分清哪些是真债,哪些是假账。
原来他不是第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千年前那一局,也是这么来的——查账的童子要倒霉,顶罪的厨娘才活该?
他冷笑一声,抬手抹了把脸。纸灰粘在汗湿的鬓角,蹭成了道黑印。
就在这时,怀里机顶盒猛地一震。
屏幕弹出新消息:
【乖孙,刘皇叔刚把你的阴德负债pS成孔门生名下,速引他去奈何桥对账!】
下面还附了个视频通话请求。
陈三槐点了接受。
太爷爷的脸立刻蹦出来,背景是他那间堆满网购包裹的养老房,十二个唱京剧的纸人正排排坐打拍子。老头抱着智能机顶盒,激动得唾沫横飞:“税率调到999%了!他要是敢来争辩,系统自动冻结账户!快,趁他还蒙在鼓里!”
“你怎么让刘备改的?”陈三槐问。
“嗨,我就说他当年衣带诏的钱还没结清,阴德银行‘刘’字后缀就是凭证!”太爷爷得意地晃手机,“现在全地府都传开了,说刘皇叔显灵追旧账,谁敢不认?”
陈三槐沉默两秒,把机顶盒塞回怀里。
他知道这招有多险——伪造官方税单,一旦被识破,他自己就得背上“篡改天道文书”的死罪。可眼下,没人比他更清楚怎么用规则杀人。
他翻出道袍内衬,掏出仅剩的三张防水冥钞。纸面焦黄,边角卷曲,是上次焚钞召魂剩下的残货。
他咬破手指,在第一张上写下“阴阳两界联合稽查令”。
血字刚落,纸面微微颤动,像是吸饱了怨气的干海绵。他用指甲盖磕了磕膝盖,嘴里默念祖宗名字,借阴债之力催活纸灵。
第二步,折纸。
他没学过《阴阳折纸七十二变》,只偷看过林守拙练第十八变时的手法。记得要点是:心不能乱,气要匀,折痕得顺着命格走。
他闭眼回想,手指缓慢动作。一张冥钞在他手中翻转、压角、对折,渐渐成形——是一架纸飞机,机翼窄而锐,尾部刻着“孔门生专属税务通知”一行小字。
最后,他打开mp3,找到那段录音——汤映红喊出“我要双社保!”的那一声,高亢、决绝,带着活人硬闯阴司的莽劲。
他把声音压缩进纸飞机内部,作为触发密钥。只要孔门生听见这句,就会以为是内部渠道泄露的消息,不得不信。
做完这些,他抬头望远处。
轮转王的核聚变香炉悬浮在半空,像个倒扣的青铜鼎,炉口不断吞吐幽蓝火光。那是地府最新的联网中枢,所有税务变更都要经过它广播确认。
只要这张pS税单接入系统,孔门生一定会现身。
毕竟,没人能忍自己的账户被刷成负九百九十九个百分点。
他捏着纸飞机站起身,道袍破得更加彻底,左肩补丁全掉了,露出底下一层又一层的旧符灰。脚上的千层底布鞋裂开一道口子,脚趾露在外面,沾着泥和纸屑。
汤映红站在几步外,没靠近,也没离开。她看着他,眼神不像之前那样压着千斤重担,反倒透出一点轻松。
“你会没事吧?”她问。
“你说呢?”他笑了笑,“我连你二十年前流掉的孩子都知道了,还能怕一张假税单?”
她没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陈三槐深吸一口气,手臂向后一扬,将纸飞机掷出。
它起初飞得不稳,歪斜着划过夜雾,差点撞上路灯残骸。但就在即将坠地的一瞬,机翼突然展开,血写的“稽查令”三个字亮起暗红光芒,整架飞机陡然提速,直扑香炉控制中枢而去。
飞行途中,录音开始循环播放:
“我要双社保!我要双社保!我要双社保……”
一遍比一遍清晰,一遍比一遍刺耳。
陈三槐站在原地,手指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他看着那架小小的纸飞机越飞越远,最终钻进香炉底部的数据接口。
没有爆炸。
没有警报。
一切安静得不像话。
他低头看了看手,指尖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太久没做过这种事了——主动设局,而不是被动挨打。
太爷爷的视频还在后台挂着,信号没断。老头正举着手机大喊:“进了没?进了没?快看系统反馈啊!”
陈三槐没回答。
他知道,接下来只需要等。
等孔门生看到那份pS税单,气急败坏地冲向奈何桥;
等系统自动启动高额税率冻结程序;
等那个靠转世续命的澳商发现自己再也洗不动阴德钱。
而这一切,都始于一碗没加够量的健忘草汤。
他缓缓松开手指,掌心里躺着一颗算盘珠。是从道袍袖口掉下来的,沾着点血和灰。
他没把它捡回去。
远处,核聚变香炉的火光忽然闪烁了一下,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炉身轻微震动,接口处渗出一丝淡金色的数据流,顺着地面蔓延开来。
陈三槐眯起眼。
那串代码,开头写着“tAx_modIFY_coNFI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