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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尸爆发第十年,公元2036年7月28日,星期日,下午。

地点:广州市,天河核心区,双子大厦附属甲A级写字楼,世安军装甲兵司令部,司令办公室。

午后炽烈的阳光被深色的防弹玻璃幕墙过滤后,变得温和而疏离,洒在铺着厚重军绿色地毯的宽敞办公室里。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醇厚而略带辛辣的香气,与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以及室内精密电子设备低沉的运行嗡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肃穆的氛围。

王志刚的办公室与其主人气质极为相符。整洁,高效,一丝不苟。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除了三台呈弧形摆放的显示器、一部加密通讯终端、一个笔筒和一面小型世安军军旗外,再无多余杂物。身后是一排顶天立地的嵌入式档案柜,合金柜门紧闭,锁具闪着冷光。一侧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华南地区军事态势电子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支部队的驻防位置、巡逻路线和资源点信息,不同颜色的光点缓缓闪烁,如同这片土地上流动的钢铁血脉。

王志刚本人端坐在宽大的高背办公椅上,身上笔挺的世安军将官常服一丝不苟,肩章上的将星和装甲兵徽记在灯光下泛着冷峻的光芒。他刚刚批阅完最后一份关于新型“磐石-IV”主战坦克火控系统升级方案的报告,指尖还残留着电子签字板的微凉触感。他向后靠了靠,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拿起桌上那支粗壮的哈瓦那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任由那浓郁复杂的烟雾在口腔中盘旋,缓缓吐出,形成一道悠长的烟柱。

在他对面,一张同样质地的访客椅上,刘振东大马金刀地坐着。这位世安军陆军司令似乎永远也学不会王志刚那种刻到骨子里的严谨,军装风纪扣解开了一颗,袖子挽到了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和一块略显陈旧但保养精良的军用腕表。他手里也夹着一支同款的雪茄,吞云吐雾间,脸上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略带粗豪的放松神情。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雪茄燃烧时细微的“滋滋”声和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他们刚刚结束一场关于下半年跨兵种联合演习预案的简短沟通,此刻正处于公务与私交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过渡地带。

“啧,老王,你说这鬼天气,才七月就跟下火似的。”刘振东率先打破了沉默,用夹着雪茄的手随意指了指窗外被热浪微微扭曲的城市天际线,“想起咱们刚打进广西那会儿,也是这个鬼季节,妈的,那烂路,那瘴气,还有打不完的冷枪……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方。”

王志刚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是啊,广西……那时候,可比现在难多了。”他吸了口雪茄,烟雾模糊了他瞬间变得有些深邃的眼神,“还记得‘那件事’吗?”

刘振东脸上的放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沉重、愤怒与铁血决绝的神情。他重重地将雪茄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嗞”的一声轻响,仿佛按灭的是那段不忍回首的记忆。

“操!老子到死都忘不了!”刘振东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沙哑的质感,如同被砂纸打磨过,“那帮龟孙子!梧州那个姓韦的土皇帝,仗着地形熟,手下有一帮亡命徒,就敢他妈的不服王化!先是假意归顺,骗了我们第一批援助的粮食和药品,转头就设下埋伏,把我们派去建立临时安置点和征兵站的一个加强营……将近八百号兄弟啊!全给……”

他说到这里,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腮帮子咬得紧紧的,额角青筋微微凸起,那双见过太多生死的眼睛里迸射出骇人的寒光。“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老子正在肇庆前线指挥所啃压缩饼干……将军他……”

刘振东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令人心悸的一幕,声音压得更低,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将军当时正看着地图,听到陈默念完电报,就那么站着,足足一分钟,一句话没说。指挥部里他妈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然后,老子就看见将军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那实木桌面,‘咔嚓’一声,硬生生被他砸裂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拳头,仿佛能感受到当时那股毁天灭地的怒意。“老子跟了将军这么多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从没见他那么失态过……那眼神,冷的像西伯利亚的冻土,里面烧着的火却能把这天都点着了!”

王志刚默默地点了点头,伸手拿起桌上的内部特供白酒瓶,拧开盖子,将清冽透明的液体缓缓倒入两个小巧的白瓷杯中,没有说话,只是将其中一杯推到刘振东面前。他自己也端起一杯。

刘振东抓起酒杯,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继续沉浸在回忆里:“当天夜里,将军签发的命令就下来了。‘磐石之怒’行动……三十万大军,水陆空三路并进!老子带着主力从梧州正面硬啃!振东(他当时还是师长)你的装甲集群强行突破十万大山那条死亡走廊!小虎的特战旅提前渗透,拔点斩首!还有海军那几艘刚刚能动的老式驱逐舰,沿着西江一路炮击上去!”

他仰头,将杯中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如同咽下那段铁与血的岁月。“将军就一句话:‘沿途所有武装据点,只问一次降否。不降,或迟疑者,视为同谋,即刻摧毁,不予接收任何俘虏。我要让整个广西记住,世安军的血,每一滴都得用一片土地来偿!’”

王志刚也缓缓喝干了杯中的酒,感受着那股灼热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声音平静却带着冰冷的重量:“我记得。沿途十七个大小城镇和武装据点,负隅顽抗的超过十个。重型火箭炮旅进行了三轮齐射,空军的强击机群挂满了燃烧弹和集束炸弹……那是我们成军以来,火力密度最高的一次清剿。半年……从夏天打到冬天,硬是用炮弹和坦克履带,把整个广西‘犁’了一遍。最后统计,击溃和收编各地武装力量超过四十万,歼灭……不计其数。战后,西江的水红了整整三个月。”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两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此刻都仿佛被那段充满硝烟、鲜血和铁腕镇压的记忆所笼罩。那不是一场荣耀的征服,而是一次必要却无比残酷的生存法则宣示,是用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恐怖,将秩序和服从强行烙印在一片混乱的土地上。他们都曾是那台巨大战争机器的直接执行者,手上沾满了同类的鲜血,只为了在那个人制定的规则下,让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唉……”良久,刘振东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戾气渐渐被一种复杂的疲惫所取代,他又拿起一支雪茄,但没有点燃,只是在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有时候半夜做梦,还能听到那时候的炮声和哭喊声……老王,你说,咱们这么干,是对是错?”

王志刚拿起雪茄剪,仔细地修剪着雪茄帽,动作一丝不苟,声音沉稳如磐石:“在那个环境下,没有对错,只有生存。将军选择了最快、最彻底,但也最血腥的一条路。他承担了所有的罪孽和骂名,换来了墙内这几千万人十年的安宁和发展。若没有当初梧州的血案和将军的雷霆之怒,就不会有现在囊括两广、福厦、海南、甚至触角伸向湖南江西的庞大世安控制区。我们可能至今还在广东那一亩三分地上,和周围的丧尸、土匪、以及北方的饿狼们苦苦挣扎。”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刘振东:“换做是你我坐在那个位置上,面对当时的内外困境,能做出更‘好’的选择吗?能既报了仇,稳了军心,收了地盘,又不流那么多血吗?”

刘振东沉默了几秒,最终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掏出打火机,“啪”一声点燃了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含糊道:“妈的……不能。所以老子才服他。这种断子绝孙的狠手,这种背千古骂名的决断,不是谁都能下的。下了,还能让兄弟们死心塌地跟着,让地盘上的人不敢反,让外面的敌人不敢轻易动……这是本事。”

话题似乎有些沉重。刘振东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过于凝重的气氛,脸上又重新带上那种混不吝的笑容,用雪茄指了指王志刚:“哎,对了老王,你还记不记得,大概打下广西半年后,局势稍微稳了点,有天晚上喝酒,将军好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过咱们俩……有没有兴趣出去独当一面?比如,去广西或者福建,当个手握军政大权的‘王爷’?那可真是土皇帝啊!”

王志刚闻言,嘴角也难得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那是一种带着无比默契和共同认知的笑容。他推了推眼镜,淡淡道:“记得。你说‘拉倒吧!老子就乐意带兵打仗,管一个省那么多屁事,还得跟那帮子地方上的豪绅、舰队来的技术官僚扯皮,头疼死了!还不如跟在将军身边,指哪打哪痛快!’”

“哈哈哈!”刘振东放声大笑,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没错!老子就是这么说的!你呢?你当时咋说的?好像比老子文绉绉点?”

王志刚微微一笑,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追忆:“我说……‘志刚愚钝,只懂技术装备,于民生政务一窍不通,恐负将军重托。且大厦将成,仍需良匠持矩,志刚愿为将军手中之矩尺,量天下兵戈,不敢有私。’”

“操!我就知道!你个老小子就会拐着弯拍马屁!”刘振东笑骂着,隔空虚点了王志刚几下,“不过话说回来,咱俩这点心思,将军门儿清!他也知道,咱们这帮从碧桂园就跟着他尸山血海杀出来的老兄弟,图的不是地盘,不是当土皇帝那点虚荣和享受。”

他的笑容收敛了些,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咱们图的,是跟着他这个人,打天下!是看着咱们亲手建立的这套秩序,能在这操蛋的末世里活下去,还能越活越好!是那种……怎么说呢,创造历史的感觉?虽然手上沾满了血,心里揣着事,但值!”

王志刚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缓缓点头,表示完全赞同。他们见证了李峰如何从一个小小的避难所首领,一步步成长为雄踞南中国的末世巨头。他们参与了无数次生死一线的战役,执行了无数冷酷却必要的清洗和镇压。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李峰那光环之下所隐藏的冷酷、算计、疲惫和如山压力,也正因为清楚,才更加钦佩和忠诚。这种忠诚,早已超越了简单的上下级关系,成为一种基于共同理想(生存与发展)、共同经历(血与火)和共同利益的、牢不可破的纽带。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气氛却轻松了不少,充满了老友之间的理解和默契。

过了一会儿,刘振东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几分试探和郑重:“老王,说点更远的……你想过……以后吗?”

“以后?”王志刚抬眼看他。

“嗯。”刘振东用粗壮的手指点了点桌面,目光扫过办公室门口(那里站着如同雕塑般的警卫),声音低得几乎如同耳语,“将军……总有老的一天。这偌大的家业,这几千万人的生死……总得有人接下来。你觉得……会是谁?”

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王志刚拿着雪茄的手顿在了半空,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如同精密扫描仪般掠过刘振东的脸,似乎在评估他提出这个问题的真正意图和深度。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数秒后,王志刚缓缓地将雪茄送到嘴边,吸了一口,吐出烟雾,隔着一片朦胧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承安公子,天资聪颖,性格沉稳坚毅,颇肖其父。将军和夫人对其寄予厚望,栽培不遗余力。自小便带在身边,耳濡目染。此次巡视重庆,将军亦将其带至战略会议室旁听……其意,不言自明。”

刘振东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他重重地靠回椅背,脸上露出一副“果然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咧开嘴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也是这么想的!没错!承安那小子,是块好料!别看才九岁,那眼神,那定力,比他妈很多老油条军官都强!上次在我那儿看实弹演习,炮弹炸那么响,别的孩子都吓缩了,就他眼睛瞪得溜圆,还问我弹着点偏差怎么修正!像!真他妈的像将军小时候……呃,虽然我也不知道将军小时候啥样,哈哈!”

但他笑着笑着,声音又低了下来,摇了摇头,自嘲般地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哥俩在这儿瞎琢磨啥呢?将军今年才三十九!正是一个男人最巅峰的时候!精力、手腕、经验都是最顶级的!身体壮得跟头狮子似的!现在就谈什么接班人,忒不吉利,也忒早了!说不定等承安能真正挑大梁的时候,将军还能再干二十年呢!”

王志刚也难得地轻笑出声,点了点头,将那沉重的话题轻轻揭过:“没错。眼下最重要的是辅佐将军,巩固现有成果,应对北方威胁和舰队的技术渗透。至于更远的事情……自有天命。”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那种默契,是无数次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淬炼出来的,无需更多言语。

刘振东抬手看了看表,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咔哒的轻响:“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将军那边应该忙完了,该去世安一中看看那个新足球场了。妈的,这帮小兔崽子,比咱们小时候条件好多了,还有专门的标准球场踢。”

王志刚也站起身,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扣好风纪扣,将帽檐扶正,瞬间恢复了那位一丝不苟、威严冷峻的装甲兵司令形象。

两人并肩走出办公室,穿过戒备森严的走廊,乘坐专用电梯下楼。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两柄即将再次出鞘、护卫着核心的利剑。门外的副官和警卫立刻无声地跟上,组成一个小小的护卫队形。

楼下,车队已经准备就绪。黑色的防弹轿车在阳光下闪烁着沉稳的光泽。

刘振东和王志刚分别走向自己的座驾,准备前往世安一中与李峰汇合。他们知道,考察新足球场或许只是个由头,将军或许另有深意。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紧随其后,如同过去十年一样,坚定不移。

而在他们刚刚离开的装甲兵司令部大楼阴影处,几个穿着不起眼工装、看似正在检修线路的身影,若有若无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有着一双如同冰川般冷冽的蓝色眼睛,他微微压低帽檐,对着袖口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目标已离开巢穴,正向‘学校’方向移动。‘清洁工’小组可以开始准备了。”

声音微弱,瞬间消散在下午炎热的风中。

第126章 钢烟往事与未来之踵

丧尸爆发第十年,公元2036年7月28日,星期日,下午。

地点:广州市,天河核心区,双子星大厦旁,甲A级写字楼(磐石军总部附属建筑),装甲兵司令部,王志刚办公室。

午后炽烈的阳光被办公室窗户上百叶窗精准地切割成细密的光栅,慵懒地投在光洁的深色复合材质地板上,形成明暗相间的条纹。室内恒温系统低沉地运行着,将广州夏末的湿热牢牢隔绝在外,只留下略带苏打水味的清凉空气。巨大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刚处理完繁重军务后的短暂宁静,以及……顶级哈瓦那雪茄那醇厚、馥郁、带着可可和皮革气息的袅袅烟香。

王志刚坐在宽大厚重的办公桌后,身上笔挺的世安军装甲兵中将军装,一丝不苟,连风纪扣都严谨地扣着。他刚刚签署完最后一份关于“磐石-IV”型主战坦克第二批列装部队的维护保障细则文件,正将签字笔插入笔筒,身体微微向后,靠在符合人体工学的椅背上,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却难掩一丝高强度工作后的疲倦。

办公桌对面,同样穿着一身崭新陆军中将军装的刘振东,可就没那么“讲究”了。他大大咧咧地霸占了客人椅上最舒适的姿态,两条长腿随意地支着,军用皮鞋擦得锃亮却毫不在意地互相搭着。中将常服的风纪扣早就被他解开,露着里面浆洗得雪白的衬衫领子。他手里也同样夹着一支粗壮的雪茄,猩红的火头缓慢而稳定地燃烧着,青灰色的烟雾盘旋上升,随着他中气十足却又刻意压低的嗓音,微微震颤。

“呼……”刘振东吐出一口浓醇的烟圈,斜睨着王志刚桌角那颗由炮弹壳熔铸、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新型钨芯穿甲弹弹头模型,“你说老王,咱们当年在清远啃压缩饼干配凉水,琢磨着怎么用废旧拖拉机底盘焊装甲车那会儿,能想到有朝一日,老子抽烟的火柴……哦不,是雪茄,都能顶当初一个排半月的伙食补贴?”

王志刚端起桌角的特供瓷杯,吹了吹水面漂浮的几根雀舌茶叶,啜了一口,声音平静无波:“想不到的事多了。当初谁又能想到,我们能从粤北一隅,打到这南海之滨,重建广州,甚至……”他抬眼,目光透过镜片和袅袅的青烟,意有所指地扫过窗外远处巍峨连绵的“南天壁垒”轮廓,“……虎视寰宇。”

短暂的沉默。两个军中巨头沉浸在雪茄的芬芳和各自翻腾的思绪里。他们两人,一个火爆烈性如炮弹,一个冷静缜密如弹道计算机,平日里在军务会上吵得面红耳赤、互拍桌子骂娘是常有的事,就差没当场掏枪决斗。但在这一刻,在弥漫的烟雾和共同的回忆面前,那些摩擦龃龉都淡去了,只剩下一种从尸山血海中一同蹚过来、彼此之间救命之恩都数不清多少次才能淬炼出的、无需言表的深厚情谊。这是一种专属于末世军人的、建立在累累白骨和无上信任基础上的关系,比血缘更铁,比合金更硬。

“说起想不到……”刘振东像是被触动了某根神经,目光从窗外收回,脸上的轻松惬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感慨和凛冽的神情,“老王,你还记得……广西那档子事儿吗?”

王志刚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当然记得。那是丧尸爆发第五年,世安军刚刚在广东省境内站稳脚跟,初步整合了广、深、莞、惠等核心区域,正挟大胜之威,准备向西拓展,进入相邻的广西省。

当时李峰的策略依旧是“雷霆一击,怀柔辅之”,先派使者带着优厚条件(相对末世标准而言)前去接触广西最大的几股势力,试图和平整合,减少无谓的损耗。起初进展还算顺利,有几支势力表现出了合作意向。然而,就在谈判进行到关键阶段时,一支派往桂林北部山区、试图联络当地最大武装“漓江盟”的世安军先遣联络小队,共八百余人,在约定地点遭遇了精心布置的埋伏。

那不是遭遇战,是一场赤裸裸的、蓄谋已久的屠杀。

“漓江盟”背信弃义,动用重火力将毫无防备的先遣队包围在山谷中。求援信号被强力干扰屏蔽。整整一天一夜,八百余名世安军精锐将士,在弹药匮乏、地形极度不利的情况下,面对数倍于己、熟悉地形的敌人,战至最后一人,无一投降,最终全军覆没。等外围侦察部队察觉到异常,冒险突入信号中断区域时,只看到被焚烧劫掠一空的装备残骸,以及漫山遍野、被刻意摆成羞辱姿势、甚至大部分被砍去头颅的世安军将士遗体。对方甚至嚣张地在岩壁上用鲜血涂鸦,留下了“世安瘸狗,有来无回”的挑衅字眼。

消息传回广州临时总部时,是一个深夜。王志刚当时正在检修一辆刚缴获的t-90坦克的火控系统,刘振东则在训练场操练新兵。他们几乎同时被紧急通讯召到指挥部。

两人至今都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场景。

指挥部里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爆炸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所有参谋和工作人员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李峰就站在巨大的华南地区作战地图前,背对着门口。他身上还穿着白天的作训服,后背却已被冷汗或别的什么浸湿了一片。他没有转身,没有咆哮,甚至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默默地站着,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瞬间被极寒冻住的雕像。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和怒火,却让刚迈进门坎的刘振东和王志刚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他们从未见过李峰如此……如此可怕的状态。那不再是平时那个运筹帷幄、冷静决断的统帅,而是一头被彻底触怒、压抑着毁天灭地凶焰的洪荒巨兽。

李峰面前的合金桌面,悄无声息地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掌印,边缘的金属微微扭曲翘起。他垂在身侧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惨白,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

前线情报官正用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汇报着惨案的细节和侦察兵带回的现场影像分析……

就在情报官说到“大部分遗体……头颅被……”时,李峰猛地动了!

他毫无预兆地一拳狠狠砸在面前的桌面上!

“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整个指挥部嗡嗡作响!坚固的合金桌面竟被他那含怒一击砸得向下剧烈弯曲,中心处几乎要断裂!

“够了!”一声低沉嘶哑、却蕴含着无尽狂暴怒火的低吼,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骤然打断了情报官的汇报。

李峰缓缓转过身。

那一刻,刘振东和王志敢发誓,他们看到了李峰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实质的血红色光芒。那不是比喻,而是极致的愤怒和杀意凝聚到了顶点,冲击毛细血管造成的骇人景象。他的脸色铁青,脸颊侧的肌肉肉眼可见地剧烈跳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

他只是扫了刘振东和王志刚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却又仿佛燃烧着熊熊地狱烈焰。

没有任何废话,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意见。李峰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地板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审判般的决绝:

“传我命令。”

“第一、第二、第三装甲集群,第四、第七、第十一机械化步兵军,空中突击旅全体,海军陆战第六旅……”

他一口气点出了世安军几乎所有的精锐主力部队番号,总兵力超过三十万!

“即刻开拔,兵分七路,给我踏平广西!”

他的目光扫过刘振东和王志刚,那眼神的意思很清楚:你们亲自带队。

最后,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那道冰冷彻骨、注定将用无尽鲜血染红八桂大地的最终指令:

“沿途,不问理由,不予劝降,不准收容战俘!凡持械抵抗者,不论军民,格杀勿论!凡不立即无条件开门归顺之城寨村落,视为同谋,给我用火炮抹平!我不要俘虏,不要土地,我只要——”

李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撕裂了指挥部的死寂,也开启了世安军建军以来最残酷、最血腥、也是最彻底的一场复仇征服之战:

“——血债血偿!用他们的尸骨,祭奠我八百兄弟的亡魂!我要让整个广西,从此再也听不到半句反对我的声音!”

……

办公室内,雪茄的烟雾似乎都凝滞了。回忆起那夜的雷霆震怒和随後长达半年、腥风血雨的广西战役,即便是刘振东和王志刚这样见惯了死亡和杀戮的老将,心头也不免掠过一丝寒意和沉重。广西战场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炼狱,世安军的钢铁洪流以绝对优势和毁灭性的怒火,碾碎了所有胆敢阻挡的力量。“漓江盟”及其盟友被连根拔起,其核心成员的结局极其惨烈,成了警示后来者的恐怖传说。那场战役,不仅彻底奠定了世安军对两广地区的绝对统治,也将李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铁血法则,用最极端的方式,刻进了每一个幸存者的骨髓里。

“呵,”刘振东猛吸了一口雪茄,试图用辛辣的烟味驱散那一瞬间的凝滞感,“那之后,司令(他们私下有时仍会用清远时期的旧称)好像就……更少笑了。下手也更……没什么顾忌了。”

王志刚默然片刻,缓缓点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没有那雷霆手段,就没有今日稳固的大后方。代价惨重,但……值得。”他的语气带着技术军官特有的务实和冷静,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们是命令的执行者,也是那场血色风暴的亲历者和塑造者。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话题不知怎的,转向了更遥远的未来。

“说起来,”刘振东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被雪茄熏得微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促狭和回忆,“老王,你还记不记得,刚拿下广州没多久,有一次喝酒,司令喝得有点高了,拍着你我的肩膀问,‘振东,志刚,有没有兴趣……出去独当一面?广西,或者以后打下来的福建、湖南?给你们一个省,军政一把抓,当个真正的封疆大吏,土皇帝!’”

王志刚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难得的、真切的笑意,他推了推眼镜:“怎么不记得。你那会儿舌头都大了,挥舞着酒瓶子嚷嚷,‘不去不去!老大你别想甩开我!老子这辈子就跟定你了!吃香喝辣也好,啃树皮野菜也罢,你蹲哪儿老子就在哪儿蹲着!当那破王爷有什么意思,屁大点地方,还没老子当年一个防区大,整天操心鸡毛蒜皮,闷也闷死了!’”

“嘿!”刘振东眼睛一瞪,佯装不满,“说的好像你多清高似的!你不也红着脸,结结巴巴跟司令算账,‘是啊司令,我区区一个搞维修出身的,管一个省的吃喝拉撒,非出大乱子不可。我还是留在您眼皮底下,给您琢磨怎么能让坦克跑得更快,炮弹打得更准更省钱更实在……’”

两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爆发出一阵低沉而会心的大笑。笑声里没有任何虚伪和客套,只有历经生死后淬炼出的、对权力地位的共同不屑和对追随那个男人的无比坚定。他们太了解自己,也太了解对方。他们是将才,是猛将,是可靠的臂助,但绝不是帅才,更不是能够耐得住性子去治理一方、玩弄政治的料。他们的舞台在战场上,在军营里,在那个男人的战略宏图里,绝不是在某个省府大楼里勾心斗角,被无穷无尽的繁琐政务和人情世故消磨掉锋芒。

“说起来,”刘振东的笑声渐渐平息,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司令这治军治国的手段,老子是真服气的。说一不二,赏罚分明,对自己人够意思,对敌人够狠。关键是,他心里有条线,清楚得很。什么时候该集中力气办大事,什么时候得放点权让下面的人去折腾;什么时候该讲道理怀柔,什么时候必须亮刀子杀鸡儆猴。这份火候,啧,没几个人能拿捏得住。”

王志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接口道:“尤其是公平二字。你自己也体会过,猎德涌之后,‘公平’这两个字,在咱们世安军体系里,就是高压线,谁碰谁死。他对自己,对家人,比你我还狠。承安那小子,在总部小卖部买包糖,都得住自己的配额点数里扣,一个子儿不能少。这点,我王志刚扪心自问,做不到。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底下绝大多数人闭嘴,服气。”

提及李承安,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又微妙地变了一下。两个手握重兵、杀人如麻的将军,眼神都下意识地柔和了一丝。

刘振东咂摸了一下嘴,忽然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探讨什么机密大事般:“哎,老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将来的事,你想过没?”

王志刚抬眼看他,目光平静,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司令正值盛年,龙精虎猛,现在谈这个,太早。”

“废话,我也知道早!”刘振东挥了挥雪茄,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就是私下跟你唠唠。咱们这帮老兄弟,心里……总得有个谱吧?你觉得,以后……谁能接司令的班?撑得起这偌大的家业,镇得住这虎狼之师,压得住墙外那无穷无尽的丧尸和各方豺狼?”

问题直白而尖锐,如同雪茄那未经修饰的烈性,直插核心。这在世安军内部,几乎是一个公开的禁忌话题,却又是一个所有人,尤其是他们这些核心层,无法回避、必须有所倾向和准备的问题。

王志刚沉默了,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慢慢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张父子三人的合影上——李峰穿着常服,一手抱着年幼的承宁,一手搭在穿着小号作训服、挺直胸脯站着的李承安肩上,背景是世安陆军大学的校门。照片里的李承安,眼神明亮,已经开始隐隐展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锋锐。

半晌,王志刚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承安公子……资质极佳。心性、眼界、胆魄,都是顶尖的苗子。司令倾注的心血,你我都看得到。娜夫人虽然宠孩子,但在大是大非和原则培养上,从不含糊。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刘振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他是司令的儿子。这根,最深,最正。这份天然的传承和凝聚力,是任何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尤其是在这个末世,名份大义有时比子弹还管用。”

刘振东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神情收敛得干干净净,用力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道:“没错。老子也认定了,就是承安那小子!别看他年纪小,骨子里那股倔劲和狠劲,跟他爹当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次野外拉练,掉进冰河里,冻得嘴唇发紫,硬是一声不吭自己爬上来,还咬着牙完成了急行军!是块好钢!将来进陆大,老子亲自操练他!保证给司令捶打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话音落下,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沉重,而是充满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期许。他们如同两尊默默拱卫着王座基石的石狮,早已在无声中确认了未来需要共同守护和辅佐的方向。

然而,这份沉甸甸的期许只持续了片刻。

刘振东仿佛自己也觉得这话题过于严肃和遥远,他猛地甩了甩头,似乎是想要把那个过于沉重的未来从脑袋里甩出去,脸上重新堆起那标志性的、略带痞气的笑容,一拍大腿。

“操!咱们在这儿瞎琢磨什么呢!”他笑声洪亮起来,带着一丝自嘲和解脱,“司令今年才他妈三十九!不到四十!正是一个男人最巅峰的时候!精力旺盛得跟头老虎似的!昨天晚上特么的还能亲自带队搞夜间渗透突击演练,把一帮刚下连队的菜鸟收拾得哭爹喊娘!咱们倒在这儿忧国忧民操心起几十年后的接班人事了?哈哈哈哈!太特么早了!太早了!”

王志刚也被他这粗豪的笑声感染,嘴角再一次不受抑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抹由衷的、放松的弧度。他轻轻摇了摇头,将最后一点雪茄烟灰仔细地磕进水晶烟灰缸里。

“是啊,太早了。”他笑着附和,语气轻松了许多,“司令春秋鼎盛,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多想想怎麽打好眼下每一仗,替他守好这份基业最实在。至於未来……儿孙自有儿孙福。”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那关於未来权力传承的些许沉重和试探,在这心照不宣的笑声中烟消云散。他们站起身,不约而同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刘振东笨拙地系好风纪扣,王志刚则将桌面上的文件稍稍归拢。

办公室厚重的隔音门打开,两人并肩走了出去。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回荡在装甲兵司令部寂静无人的宽敞走廊里。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幕墙,将他们并肩前行的背影拉得很长。

门外,等待着的副官和警卫人员立刻无声地敬礼,然後默契地汇入他们身後,形成一个小小的、却透着无形威压的队伍,向着楼下专用的车队走去。

远处,世安一中那新建成的、铺着昂贵进口人工草皮的标准足球场,正沐浴在午後的金色阳光下,等待着它命名以来最高规格的一次检阅。而关於未来的话题,则如同那萦绕在办公室内尚未完全散去的雪茄烟霭,暂时被封存了起来,等待着时间去给出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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