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昌之战,与其说是一场战斗,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朱温用一座京观,彻底击溃了朱瑾联军最后一丝战意。
庞师古的大军随即从四面压上,将郓州城围得如铁桶一般。
而朱瑾和刘闯率领的这支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援军,则被朱温的主力阻截在城外数十里,与庞师古的围城部队遥遥对峙。
他们进不能进,退又不甘,陷入了最尴尬的境地。
每日里,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宣武军的投石机不断轰击郓州残破的城墙。
那沉闷的撞击声,每一次都仿佛砸在泰宁军士兵的心上。
城中兄长朱瑄可能已经覆灭的绝望,如瘟疫般在军中蔓延。
逃兵,与日俱增。
刘闯数次向朱瑾提议,趁夜突袭,哪怕是赴死,也要打出声势,与城中取得联系。
但朱瑾的胆气,已经被那座白骨京观彻底碾碎。
他只是缩在帅帐里,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喃喃自语,再也下不了任何决断。
刘闯看着这一切,心沉到了谷底。
……
宣武军大营。
靡靡之音缭绕,舞姬腰肢如蛇。
朱温他挥了挥手,舞姬们无声退下。
谋主李振侍立一旁,轻声道:“主公,郓州已是囊中之物。只是洛阳的李烨,在关中竟逼得李茂贞低头,此人已成气候,恐为心腹之患。”
朱温发出一声冷哼,从软榻上站起,走向巨大的舆论地图。
“李烨?他在关中越是得意,死得就越快。李茂贞是头喂不熟的狼,吃了亏,只会更恨。本王要的,就是他们狗咬狗。”
他的目光没有看洛阳,而是越过长安,落在了更北边的“邠州”二字上。
“一条狗咬人不够疼……”
朱温的手指,重重地戳在了“邠州”之上。
“那就再放一条更疯、更饿的。”
敬翔从另一侧走上前来,瞬间领会:“主公的意思是……邠宁节度使,王行瑜?”
“不错。”朱温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这天下藩镇,论贪婪暴虐,王行瑜无人能出其右。他早就看李茂贞不顺眼,只是实力稍逊,不敢妄动而已。”
“现在,本王给他一个胆子。”
朱温转过身,对敬翔下令:“你亲自派人,密见王行瑜。告诉他,只要他敢起兵进犯长安,挟持天子。事成之后,我朱温,便与他南北夹击,共灭李茂贞,让他独霸关中!”
“关中的财货、美人,任他予取予求!”
李振心头一跳:“主公,此计虽妙,可万一王行瑜坐大……”
“他?”朱温嗤笑一声,满脸不屑,“一个贪婪匹夫,有勇无谋,不过是本王扔进关中那潭浑水里的一块石头。”
“本王要的,不是石头,而是石头砸下去,激起的滔天巨浪!”
朱温的眼神变得极度亢奋,在厅中踱步。
“只要王行瑜一动,李烨怎么办?”
“他奉旨入关,号称‘京畿防御使’,天子蒙难,他救,还是不救?”
“救,就要同时面对李茂贞和王行瑜两条疯狗,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救,他‘忠君体国’的脸皮就被彻底撕碎,天下人都会唾弃他!”
“无论他怎么选,都是死路!”
朱温狠狠一挥手,仿佛已经捏住了李烨的命脉。
“等他在关中被活活拖死,本王早已拿下齐鲁,挥师南下,席卷荆襄!届时,天下大局已定!一个半死不活的李烨,本王吹口气就能碾死他!”
“这,便是为他准备的‘引狼入室’之计!我不仅要引他这头狼入关中的室,还要再引王行瑜这头更疯的狼,去咬死他!”
李振与敬翔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条毒计,环环相扣,是一个几乎无解的阳谋。
它将李烨逼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死局。
……
数日后,一封来自齐鲁前线的血书,被一名九死一生的信使送到了洛阳李烨的案头。
信是写在撕裂的衣角上,字迹被血污浸染,几乎难以辨认。
李烨展开它时,整个人的气息都为之一变。
刘闯在信中,以最沉痛的笔触,描述了须昌的惨败、京观的恐怖,以及联军如今进退失据的绝望处境。
他坦承了自己“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决断。
信的最后,只有一句话。
“若再无援,不出半月,泰宁军必溃,末将……唯有率三千铁壁都将士,与郓州共存亡。”
“混账!”
李烨将血书重重拍在案上。
怒意如火山喷发,却又带着无法抑制的心疼。
他怒刘闯的擅自行动,打乱了他的全盘部署。
却更心疼那三千忠心耿耿的将士,如今深陷重围,命悬一线。
葛从周出列,躬身道:“主公,刘将军此举虽有不妥,但其心可悯。若非他当机立断,我军在齐鲁的棋子,恐怕已然尽失。”
李烨当然明白。
他只是愤怒,愤怒于朱温的算计之深,愤怒于自己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朱温……朱温!
李烨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芒爆射。
须昌之败,京观之慑。
东线告急!
这不仅仅是吞并齐鲁那么简单。
朱温是以齐鲁为饵,钓他麾下大将入局,将他们拖死在东线战场。
而这背后,一定还有后手!
朱温真正的杀招,是什么?
就在此时,一名亲卫匆匆入内,呈上另一封加密密信:“主公,长安罗先生八百里加急!”
李烨拆开信,信中罗隐描述了邠宁军驻地的异动,以及朝中某些官员的鬼祟行径,最后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朱温可能在西线另有图谋,目标,极有可能是联合邠宁节度使王行瑜,搅乱关中!
两封信的内容,在李烨的脑海中瞬间串联。
一幅巨大的阴谋图景,轰然展开。
东线为饵,西线为杀招!
朱温要东西开花,让他首尾不能相顾,被活活困死在关中泥潭!
“好一个朱全忠!好一盘天下大棋!”
李烨不怒反笑,笑声中透着一股彻骨的冰寒。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不能再坐在洛阳,等着关中的乱局爆发,等着东线的败报传来。
他必须亲自入局!
而且,要用最雷霆、最狂暴的方式,直接掀了朱温的棋盘!
“传我将令!”
李烨的声音响彻整个府衙,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葛从周!”
“末将在!”
“你率‘磐石都’、‘泰山都’共一万两千人,留守洛阳,坐镇中枢!严防虎牢关朱珍部!我不在,洛阳,交给你了!”
“末将遵命!”葛从周单膝跪地。
“赵猛!”
“末将在!”赵猛大步出列。
“点齐‘陷阵都’、刘知俊的‘玄甲都’,再调贺德伦的‘踏白军’!凑齐我忠义军最精锐的马军,一万五千铁骑!三日之内,完成所有战备!”
“我要亲提大军,东出濮州!”
“去会一会他朱全忠!”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张全义第一个站出来:“主公!万万不可!您是全军之主,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况且,关中局势未明,您若东去,万一长安有变……”
“正因关中有变,我才必须东去!”
李烨挥手打断他,目光扫过帐下所有将领。
“朱温以为他能牵着我的鼻子走,让我把拳头砸在关中的棉花上。”
“我偏不!”
李烨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
“我要把这记最硬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砸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关中的棋局,罗隐能撑住。但东线的血仇,必须用血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