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雷眼终于停了,天上的裂口慢慢合上,紫光也消失了。
陈默还跪在地上,背挺得直直的。他左手贴在阿渔背上,八枚骨戒有点发烫。她的身体不再变冷,但也没回暖。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很弱,像风里的一张纸,轻轻抖着。
苏弦动了。
他抬起右手,碰到骨琴断掉的角。主弦垂在膝盖前,上面有干掉的血。他没说话,只是把琴扶正,放在腿上。
“还有办法。”他说,声音沙哑。
陈默没回头。他知道苏弦撑不了多久,但他还是等到了这句话。
苏弦把七枚调音玉一枚一枚插进肋骨间的缝里。道袍破了,胸口露出了翻起的皮肉。每插一枚,身体就抖一下。最后一枚卡进锁骨下面时,他咬住下唇,鼻子重重出了一口气。
琴声响了。
第一个音出来的时候,空中出现了一些白点,像雪,但不往下落,停在半空。陈默用眼角看见那些光点飘向阿渔耳朵后面,钻进了鳞鳍的裂缝。
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陈默立刻低头看她。睫毛上的霜花还在,但比刚才薄了。他把手更紧地贴在她背上,骨戒传来的热度更稳了些。
苏弦的手指开始流血。
第一根弦割破了中指,血顺着骨头滑下来。他没停下,换到第二根手指,弹出一段低音。这曲子不一样,不是杀伐曲,也不是引雷调,节奏慢,声音沉,尾音有一点点回旋。
陈默听出来了。
这是安魂曲的变调。他以前在天机阁听过一次,那次是苏弦用它镇住了失控的傀儡阵。但现在这曲子里又加了别的东西——有一瞬间,音调往上滑了一点,像水底冒了个泡,轻轻一弹。
那是《回春引》开头的部分。
陈默喉咙一紧。他知道这曲子不能乱用。当年骨尊说过,八个骨使只有三个人会这段合奏,因为它是拿命换的。
苏弦的左手也开始流血。第七根弦绷得太紧,压着他掌心的老伤。血越流越多,混着汗,在琴面上划出几道红印。
“够了。”陈默开口。
苏弦摇头。
“你要她活,就得让我拼尽全力。”
话刚说完,第七根弦突然断了。
那根弦像活了一样,直接刺进苏弦掌心。他身子晃了一下,但手没离开琴。琴声不但没断,反而变得更沉更重。
陈默看到阿渔的胸口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是真的呼吸,比之前深了一些。她嘴唇的颜色从紫色变成灰色,虽然还是很白,但不再发黑了。
苏弦额头开始流血。血管在皮肤下跳,然后裂开一条细缝,血顺着眉毛流下来,糊住了一只眼睛。
他不管这些,继续弹。
琴声越来越低,像地下敲钟,每一声都让地面微微震动。白光越来越多,围着阿渔转圈,最后钻进她脖子边的动脉。
陈默伸手摸她的脖子。
有了心跳。
很轻,但一直连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有点模糊。他没擦,只是把阿渔抱得更紧了些。
这时,苏弦咳了一声。
一口血喷在琴面上。
他还是没停,反而加快手指的速度,十根手指在断弦上刮出一串急音。最后一个音落下,他整个人往前倒,靠在琴上才没摔下去。
琴声停了。
白光散了。
阿渔的呼吸变得平稳,体温也在慢慢回升,虽然慢,但确实在暖起来。她耳朵后面的鳞鳍不再流血,裂缝边上甚至闪出一点银光。
陈默知道——她暂时不会死了。
他低头看着她,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霜化了,皮肤有了温度。
苏弦靠着石头坐下,背靠着墙。他拔下三枚调音玉扔在地上,那三枚已经裂了。剩下四枚还插在肋骨里,他没力气拿出来。
“快走。”他喘着气说,“来不及了。”
说完,头一点,意识开始模糊。但他还没完全晕过去,眼皮还在微微抖,像是硬撑着。
陈默没动。
他还跪着,抱着阿渔,左手维持骨戒的连接,右手握着斩虚剑柄。剑插在地上,血干了,结成硬块。
他抬头看天。
雷眼虽然停了,云还在动。北风吹来一股焦味和铁锈味。远处传来邪祟的声音,但不敢靠近这里。刚才那阵琴声,把它们吓退了。
他低头看阿渔。
她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不是醒,是身体的反应。可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有任何动静了。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苏弦靠在墙边,呼吸越来越浅。他想抬手碰一下琴,但使不上力。最后只能用下巴蹭了蹭,好像确认琴还在。
陈默一句话也没说。
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苏弦拼到这种地步,不是为了听一句谢谢。
他要的是——他们活着。
所以他守住阿渔,守住这个还有气息的人,守住这一线希望。
骨琴静静躺在苏弦腿上,表面多了几道裂痕,最深的一条横穿琴身,好像随时会断。但它还在微微震动,像心跳。
陈默感觉到了。
他没问为什么。这种事不用问。琴认主人,主人没死,琴就不会灭。
他把斩虚剑拔出一点点。
剑上有旧血,也有新血。他用拇指擦过刀口,确认还能用。
然后,剑收回鞘里,重新插进地面。
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眼神变了。
不再是麻木,也不再是绝望。
而是从深渊爬上来后,有的那种样子。
冷静,清醒,准备再战。
阿渔在他怀里,呼吸均匀。
苏弦靠在墙边,嘴角带血,却露出一丝极淡的笑。
风停了。
远处传来一声低吼。
是血傀。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