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泉边的水汽还没有散开。
陈默慢慢从怀里抽出左手,手掌上全是干掉的血。灰烬卡在指缝里,半枚骨头做的戒指嵌进肉里,边缘很烫。
他没看伤口,只低头看着那个青铜匣子。
匣子开着,里面什么也没有。
阿渔靠在石柱上,左肩用布条包着,耳朵后面的鳞片一闪一闪。她伸手摸了摸匣子内壁,指尖沾到了一点青色的锈。
“它浮上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声音。”她说,“像骨头敲钟。”
苏弦坐在三步远的地方,两手摊开,两根断掉的琴弦垂在膝盖上。他闭着眼,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琴身。
调音玉轻轻响了一声。
匣子底部出现一行字,有点发红,很快就消失了。
龙王坐在水边,青色长袍的下摆泡在血水里。他右手按着肚子,金色的血从指缝流出来,滴进寒泉,水面冒出小气泡。
他问:“手札写了什么?”
陈默没回答,把匣子翻过来,倒扣在掌心。拇指慢慢擦过匣底的刻痕,动作很慢。
一道光从他手指渗进去。
匣子轻轻抖了一下。
陈默松开手。
匣盖自己合上了,表面裂开几道缝,裂缝里透出红色的字。
他低声念:“八荒血祭需要七枚骨戒引动地脉,第八枚是祭品。”
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楚。
阿渔肩膀一抖,肩上的布条裂了一道口子。
苏弦抬起头。
龙王还是闭着眼,喉咙动了一下。
陈默继续念:“祭成之后天梯重修,不是飞升之路,是饲主之门。”
他停住,看向苏弦:“饲主?”
苏弦把手指按进断弦割破的伤口,挤出血珠,滴在调音玉上。
玉突然亮了。
他说:“不是骨尊要回来。”
“是邪尊想把自己炼成新仙。”
风停了。
阿渔猛地转头,看向东荒方向。
她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朝上。
“那里跳。”她说。
陈默立刻看她手心。
没有光,没有影子,只有皮肤下面一条青筋在动。
“跳得很快。”她低声说。
苏弦伸手,碰她手腕内侧。
阿渔没躲。
他手指停在那里,等了三下。
“地脉在震。”他说,“不是乱跳,是有节奏。”
陈默把匣子放地上,拿出怀里的手札残页。
纸是灰褐色的,边上烧焦了,字是用血写的,有些地方被水泡模糊了。
他摊开纸,指着中间一段:“看这里。”
苏弦凑近。
阿渔也靠过来,膝盖轻轻碰到陈默的小腿。
龙王没动,呼吸越来越重。
陈默读:“一万年前,八域主献祭骨尊,取他的骨头做戒指,镇守八方。骨尊没死,魂掉进虚空,变成星云碎片。现在邪尊借他的样子,用他的名字,其实是想吞掉八荒生灵,重塑自己。”
念完,他把纸翻过来。
背面有一行小字,很淡,几乎看不见。
陈默用指甲刮了刮,显出一点暗红。
“第八戒不在地下,而在血中。”
他抬头,看向阿渔。
阿渔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他又看向龙王。
龙王睁开眼,金色的眼睛映着寒泉:“你爹姓陈。”
陈默点头。
“东荒陈家,管禁地的钥匙。”龙王说,“不是钥匙,是锁芯。”
苏弦忽然问:“手札最后一页呢?”
陈默摇头:“烧没了。”
苏弦伸出手:“给我灰。”
陈默把掌心的灰倒在苏弦手里。
苏弦闭眼,把灰抹在断弦上。
琴身轻轻颤。
一道光从琴腹射出,照在残页上。
背面那行小字一下子变亮了。
“血祭的根,在东荒罪火之下。火不灭,祭不停。”
阿渔猛地吸了一口气。
她抬手按住胸口,手指用力。
“罪火……”她的声音哑了,“我听过。”
陈默问:“在哪听过?”
阿渔没答,只盯着自己掌心。
那条青筋还在跳。
苏弦扯下断弦,一圈一圈缠在左手腕上。
他说:“骨尊不是被杀的。”
陈默看他。
“是被拆的。”苏弦说,“八域主各拿一块骨头,各占一域。他们不要飞升,要骨尊永远拼不完整。”
龙王冷笑:“所以设了血祭。”
“让骨尊的魂以为能回来。”陈默接话。
“等他快聚齐时,再一刀斩断。”苏弦说完,手指微微抖。
阿渔突然站起来。
她踉跄一下,扶住石柱。
“去东荒。”她说,“现在就走。”
陈默没动。
他盯着手札残页,又看了一遍“第八戒不藏于地,而生于血”。
然后小心折好纸,放回怀里。
动作很轻,但袖子擦过肋骨时,还是让他疼了一下。
他没皱眉。
阿渔看着他:“你不信?”
陈默摇头:“信。”
“那为什么不走?”
他抬头,看她耳后的鳞片:“你还能变龙吗?”
阿渔答:“能。”
“要多久?”
“半个时辰。”
陈默点头:“够了。”
他起身,走到寒泉边,蹲下。
伸手进水里。
水很冷。
他摸到水底,捡起一块碎石头。
石头上有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抠出来的。
他翻过石头。
一面平,一面凹。
凹面上刻着一个符号,和玉佩碎片上的一样。
他把石头递给苏弦。
苏弦摸了摸,手指停在符号中间。
“这不是符文。”他说,“是名字。”
“谁的名字?”
苏弦没答,把石头对准月光。
月光照进凹槽,在他手背投下一个影子。
影子很淡,但能看出是个“陈”字。
阿渔走近看。
她突然割破手指,把血滴在石头上。
血没散开,顺着凹槽流进去。
石头开始发烫。
陈默立刻抓住。
烫得手冒烟。
但他没松。
石头在他手里剧烈震动,越来越快。
突然——咔一声。
石头裂开。
露出一小块骨头,灰白色,有裂纹。
骨头上刻着两个字:
“陈默”。
陈默盯着那两个字,很久没说话。
阿渔伸手想拿。
陈默却收回手。
他把骨片贴在左眼眼皮上。
骨头突然亮了。
不热,反而很冷。
像雪水流进骨头缝。
他闭眼。
再睁眼时,左眼瞳孔深处多了一条细线。
弯弯曲曲,指向远方。
指向东荒。
苏弦忽然说:“走吧。”
陈默点头。
他收好骨片,站直。
阿渔已经站到他右边,肩上的布条松了,她没管。
苏弦抱起断琴,把调音玉塞回琴腹,琴发出低沉的声音。
龙王还坐着,没起身。
他看着陈默,说:“如果去东荒,别信旧誓言,也别负真心。”
陈默看着他,没回应。
转身,朝东荒迈出一步。
阿渔跟上。
苏弦也站起来。
三人并排站着,谁也没说话。
寒泉水面映出四个人影。
三个站着,一个坐在水边。
坐着的人肚子还在流金血,慢慢滴落。
陈默低头,看见自己影子脚边有一小片没干的血。
血的边缘,正缓缓渗出一点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