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苍梧古道。玄色狼旗撕裂晨雾,铁甲洪流踏碎山河。
陈锋玄甲赤麾,按剑立马于高坡。身后,陌刀如林映寒日,重骑如渊凝煞气,三万岭南精锐如出鞘凶刃,沉默北指。
“报——!”斥候飞马而至,声裂云霄,“洛阳门户虎牢关,守将张贲强征民夫三万,日夜加固城防!陇西李氏私兵三千已入关协防!”
陈锋眸底寒光乍现:“传令赵骁:重骑营卸甲化整,昼伏夜行。七日内,本王要他的铁蹄踏碎鹰嘴峪!”
“诺!”
洛阳,陇西李氏府邸,暗室。
烛火在青铜兽炉上跳跃,将李崇山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映照得如同鬼魅。兵部尚书王琰瘫坐在紫檀圈椅里,蟒袍前襟还沾着早前泼洒的茶渍,江南林氏家主林远图则烦躁地踱步,锦靴踏在波斯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每一次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五万京营精锐北调幽燕,如今这洛阳城就是个空壳子!”王琰的声音嘶哑干裂,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陈锋那狼崽子……他那封‘谢礼’是战书!是战书啊!他早就知道!他知道我们调走了京营!知道我们手里没兵了!”他猛地抓住自己花白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十万南疆军……十万啊!这才几天?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没了!贺拔雄的人头还在黑风峡口挂着呢!”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林远图猛地停步,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从容,眼底布满血丝,“张贲那边怎么样?虎牢关能不能守住?”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看向李崇山。虎牢关守将张贲,是李崇山一手提拔的门生,更是洛阳北面最后的屏障。
李崇山缓缓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张贲飞鸽传书,关内能战之兵不足八千,大半是刚丢下锄头的农夫!老夫已命族中三千‘铁鹞子’连夜入关协防。”他顿了顿,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但你们真以为,靠虎牢关那几丈高的城墙,能挡住陈锋的陌刀?”
暗室瞬间死寂。王琰和林远图像被掐住了脖子,脸上血色褪尽。黑风峡一战的细节早已被幸存的南疆溃兵带出,陌刀营一步一斩、将精锐南疆军连人带甲劈成两段的恐怖景象,早已如同噩梦般萦绕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那……那如何是好?”林远图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李崇山枯槁的手指蘸了蘸冷透的茶水,在光滑的紫檀桌面上缓缓划出一个字——“拖”。
“拖?”王琰和林远图愕然。
“京营北调,是防宇文灼借崔家通敌案发难。”李崇山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戾,“只要我们能拖住陈锋十天……不,哪怕五天!北疆那边,宇文灼和崔家残余必有一场火并!无论结果如何,京营主力都能抽身回援!届时内外夹击,陈锋孤军深入,必败无疑!”
他布满老人斑的手掌猛地按在那个水淋淋的“拖”字上,眼中爆射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传令张贲!虎牢关,许进不许出!所有城门用铁水浇死!征发全城百姓,拆屋取石,上城协防!告诉他,守不住,就提头来见!守住了,我李氏保他子孙十代富贵!”
苍梧古道,中军大帐。
牛油巨烛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京畿防御舆图》铺满帅案,山川河流、关隘城池纤毫毕现。陈锋一身玄甲未卸,指尖正精准地点在舆图上一处险要隘口——鹰嘴峪。此地距虎牢关仅三十里,两山夹峙,形如鹰喙,地势险绝。
“‘青鸢’密报,”赵破虏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李崇山老狗的三千‘铁鹞子’已于昨夜子时入虎牢关!此部乃李氏百年豢养的死士,装备精良,悍不畏死。张贲得此强援,气焰陡涨,正强征民夫三万,日夜不息,拆毁民房加固城防,四门铁水浇铸,摆出死守架势。关内粮草充足,箭矢堆积如山。另……”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关内所有青壮皆被驱赶上城,妇孺则被拘于瓮城之内,充作……人盾!”
帐内温度骤降。雷万钧等将领眼中瞬间腾起暴怒的火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铁鹞子?人盾?”陈锋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冰冷刺骨,眼底却无半分波澜,只有掌控一切的漠然,“困兽之斗,黔驴技穷罢了。”
他目光扫过舆图,指尖从鹰嘴峪沿着一条极其隐蔽、几乎被藤蔓覆盖的羊肠小径划过,最终停在虎牢关北侧一段标注为“旧引水渠”的虚线处。
“赵骁!”陈锋声音陡然一沉。
“末将在!”重骑营统领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李崇山以为他的铁鹞子入关,便能多撑五日,等北疆火并?”陈锋冷笑,指尖重重敲在鹰嘴峪,“本王偏不给他这五天!”他目光锐利如电,直刺赵骁,“重骑营,卸甲化整!以百人为队,携三日干粮,沿此小径昼伏夜行!七日内,本王要你八百重骑,如同八百根钢钉,悄无声息地钉死在鹰嘴峪的咽喉之上!截断虎牢关一切外援与耳目!可能做到?”
赵骁眼中战意轰然燃烧,单膝跪地,声如金铁交鸣:“末将领命!七日内,鹰嘴峪只闻岭南风声,不见洛阳鸟雀!”
“雷万钧!”陈锋目光转向陌刀营统领。
“末将在!”
“陌刀营为全军锋矢,沿官道大张旗鼓,日行六十里,给本王摆出强攻虎牢关的架势!营中多立旌旗,夜间广燃篝火,务必将张贲和李家铁鹞子的目光,牢牢吸在关墙之上!”陈锋的指令清晰如刀,“待赵骁锁死鹰嘴峪,便是你陌刀染血之时!虎牢关破,三日不封刀!”
“诺!”雷万钧舔了舔嘴唇,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仿佛已闻到关墙上的血腥。
陈锋最后看向水师都督周泰:“水师战舰沿海路全速北上!不必接战,给本王牢牢扼住津门咽喉!一粒米,一支箭,也不许从海路进洛阳!”
“末将遵令!”周泰轰然应诺。
一道道军令如同无形的丝线,精准地操控着庞大的战争机器。岭南的意志,化作指向虎牢关的致命锋芒。
七日后,鹰嘴峪。
残阳如血,将两壁陡峭如刀削斧劈的山岩染成一片赤金。凛冽的山风穿过狭窄的峪口,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卷起砂砾,抽打在冰冷的岩石和潜伏其上的黑色甲胄上。
赵骁如同最耐心的猎豹,整个身体嵌在嶙峋山石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蜿蜒如蛇的谷道。他身上沉重的马铠早已卸下,与战马一同隐藏在后方的山坳密林中,此刻只着一身便于攀爬隐匿的暗青色皮甲,脸上涂抹着黑褐相间的油彩。
在他身后,八百重骑营最精锐的骑士,如同八百块沉默的玄铁,分散匍匐在峪口两侧陡峭的岩壁、巨石之后。没有交谈,没有火光,甚至呼吸都刻意压至最低。只有偶尔战马在远处林中不安的轻嘶,被山风迅速撕碎。
三天了。自他们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入这死亡之地,已过去整整三天。携带的干粮早已耗尽,饥渴和寒冷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个人的意志。但他们依旧如同磐石,一动不动。王爷的军令高于一切——钉死鹰嘴峪,扼住虎牢关的咽喉!
“统领……”副将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从旁边一块巨石后传来,“李家的‘鹞子’……来了。”
赵骁瞳孔骤然收缩!目光穿透逐渐昏暗的光线,死死锁定在谷道尽头。
地平线上,烟尘先起!紧接着,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如同压抑的鼓点,由远及近,敲打着大地的胸膛,震得峪口两侧碎石簌簌滚落!一支骑兵洪流出现在视野中!清一色的玄黑铁甲,马覆面帘,骑士背负强弓,腰挎弯刀,动作整齐划一,透着一股百战精锐的肃杀之气!当先一面赤底黑鹞大旗,在暮色中猎猎招展!
正是陇西李氏赖以称雄的私兵底牌——三千“铁鹞子”中的前军五百骑!他们奉命前出鹰嘴峪,意图打通这条连接洛阳与虎牢关的最后通道,接应可能的援兵或传递消息!
“准备。”赵骁的声音冰冷,如同岩石摩擦。他缓缓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峪口两侧,无数双锐利的眼睛瞬间锁定目标。弓弦被无声地拉开,涂抹了哑光黑漆的三棱破甲箭簇,在暮色中闪烁着致命的幽光。更隐蔽处,一具具需要数人操作的超重型踏张弩,粗如儿臂的弩箭悄然对准了谷道最狭窄的咽喉位置。
铁鹞子前军毫无察觉。在他们看来,这鹰嘴峪不过是通往虎牢关的必经之路,两侧绝壁天险,根本不可能藏匿大军。领军的都尉甚至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部下加速,只想尽快穿过这阴森的峡谷。
五百铁骑,如同奔腾的铁流,一头扎进了鹰嘴峪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中!沉重的马蹄踏在碎石谷道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在山壁间反复回荡、叠加!
就在前锋堪堪抵达峪口中段,最狭窄的咽喉之地——
赵骁抬起的右手,猛然挥下!
“嗡——!!!”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弓弦震鸣,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撕裂了峡谷的风声!并非一支,而是数百支强弓硬弩同时激发!刹那间,峡谷上空被一片浓密的、带着死亡尖啸的乌云彻底覆盖!
“噗噗噗噗噗……!”
利刃穿透血肉、撕裂皮甲、击碎骨骼的恐怖闷响瞬间连成一片!冲在最前的铁鹞子骑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迎面击中!战马悲鸣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飞!骑士的惨嚎刚出口便被后续的箭雨淹没!特制的三棱破甲箭轻易撕裂了铁鹞子精良的锁子甲,带出一蓬蓬滚烫的血雾!谷道狭窄,骑兵冲锋的阵型本就密集,此刻更是成了最好的靶子!一轮箭雨,人仰马翻,前锋瞬间崩溃!
“敌袭!结阵!举盾!”铁鹞子都尉的嘶吼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暴怒!他身经百战,从未想过在这洛阳近畿的腹地,会遭遇如此精准致命的伏击!
训练有素的铁鹞子展现出了极强的应变能力,后队骑兵在惊恐中下意识地勒马,试图举起骑盾,收缩阵型。
然而,太迟了!
“轰!轰!轰!!!”
峪口两侧绝壁之上,数支裹挟着风雷之势的巨型弩箭,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狠狠凿入铁鹞子试图结阵的后队之中!一支巨弩贯穿了三名并排的骑士,人马俱碎!另一支砸在谷道中央,轰然爆裂!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灼热的火焰,将周围十数骑连人带马掀飞、点燃!第三支则精准地射断了铁鹞子那面醒目的赤底黑鹞大旗的旗杆!
帅旗折断!火光冲天!后队彻底大乱!
“杀——!!!”
就在铁鹞子陷入混乱的瞬间,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自峪口两侧的岩壁后轰然炸响!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
“轰!轰!轰!”
沉重而整齐的步伐踏地声陡然响起!两侧岩壁中段,事先开凿、覆以伪装的岩洞中,厚重的木板被猛地推开!一支支沉默如山的军队,如同从地狱岩缝中涌出的玄色洪流,踏着令大地震颤的步伐,出现在栈道边缘!
正是岭南王陈锋麾下最神秘、最恐怖的力量——玄甲军陌刀营!虽然只有三百人,但每一个都壮硕如熊罴!身披特制玄色冷锻板甲,肩吞狼头,手中那柄需要双手持握的恐怖巨刃——陌刀,刃宽近尺,厚背薄刃,在暮色与火光的映照下,流淌着如同实质般的杀气!远远望去,那一片竖起的、密密麻麻的恐怖巨刃,如同等待收割性命的死亡铡刀!
“立——刀!”雷万钧身披玄甲,如同铁塔般立于阵前,声如洪钟!他竟亲自率三百陌刀精锐,早已埋伏于此!
“锵——!!!”
三百柄陌刀同时由斜指苍穹转为垂直竖立!沉重的刀柄尾部重重顿在栈道岩石之上,发出一声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冰冷、肃杀的气势瞬间席卷整个战场!所有正在混乱挣扎的铁鹞子,在这一刻,都感到一股发自骨髓的寒意!
“进——!”
“风!风!风!!!”陌刀营将士齐声怒吼!简单的一个“风”字,却带着踏破山河的决绝!
第一排陌刀手,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轰然向前一步!战靴踏在栈道边缘,碎石簌簌滚落!
“斩——!!!”
雷万钧眼中血光爆射,陌刀挟着全身力量,化作一道撕裂暮色的雷霆匹练,朝着下方一名正试图组织反抗的铁鹞子百夫长,斜劈而下!
“不!!!”那百夫长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绝望的嘶吼,举起手中精钢弯刀格挡。
“铛——咔嚓!噗嗤——!”
金铁交击的爆鸣声中,精钢弯刀如同朽木般被瞬间斩断!陌刀巨刃去势不减,自那百夫长左肩斜劈而入,瞬间撕裂精良的锁子甲,斩断锁骨、肋骨、脊椎……直至右胯!刀锋过处,甲胄、血肉、骨骼,尽皆化为两截!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连人带甲,被干净利落地劈成了两半!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斩!!!”
第一排所有陌刀手,如同被同一个意志操控的杀戮机器,同时挥刀!三百柄恐怖的陌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划出数百道冰冷的死亡弧光,狠狠劈入下方拥挤不堪、惊恐万状的铁鹞子群中!
“噗噗噗噗噗……!”
血肉爆裂、骨骼粉碎、兵刃断裂的恐怖声响瞬间连成一片!陌刀之下,无物可挡!铁鹞子引以为傲的精良铁甲如同纸片般被撕碎!骑士连人带马被斩成两段!拥挤的谷道中,瞬间爆开数十朵巨大而血腥的死亡之花!残肢断臂混合着破碎的兵器和内脏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泼洒!滚烫的鲜血瞬间在谷底汇成一片猩红的沼泽!
一步一斩!陌刀营沉默如山,唯有手中那收割性命的巨刃,不断地举起、劈落!每一次刀锋落下,都必然在混乱拥挤的敌群中清出一片血肉模糊的扇形真空!他们沿着栈道稳步推进,所过之处,如同被无形的巨犁狠狠犁过,只留下满地被肢解、被碾压、被彻底粉碎的残骸!
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一场由钢铁、力量与绝对纪律构成的、对血肉之躯的毁灭性碾压!狭窄的鹰嘴峪,成了陌刀营最完美的屠宰场!陇西李氏耗费百年心血、视若珍宝的三千铁鹞子前军,在这如同天罚般的恐怖打击下,如同骄阳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魔鬼!他们是魔鬼啊!”
“逃!快逃!”
惨嚎声、哭喊声、求饶声、自相践踏的骨裂声……彻底取代了之前的肃杀与骄傲。仅仅半炷香的时间,五百铁鹞子前军精锐,连同他们的战马,化作鹰嘴峪谷底一片泥泞的血肉沼泽!
暮色彻底笼罩大地,鹰嘴峪内,唯有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在风中呜咽。玄甲陌刀营如同完成任务的死神,沉默地退回岩壁后的阴影。赵骁的重骑营将士依旧如同磐石,无声地扼守着这处咽喉要道。峡谷之外,通往洛阳的方向,死寂一片,再无任何声息。
虎牢关的耳目,被彻底剜去!洛阳城最后的希望,被这八百玄甲与三百陌刀,用最血腥的方式,生生掐断!岭南的刀锋,已抵近大周王朝跳动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