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夜宴的余烬尚未散尽,岭南王的车驾已行至苍梧古道险要处。当第一支淬毒弩箭撕裂夜幕时,陈锋指尖的茶盏纹丝未动,只对着窗外血色月光冷笑:
“九哥的送别礼…终究是来了。”
苍梧古道的夜风带着南岭特有的湿腥气,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幽深峡谷中被放大数倍。陈锋靠坐在玄色马车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离京前夜宴上,某位“偶遇”的兵部老侍郎“不慎”遗落的信物,内里镂空处藏着半幅北疆军镇布防图。
“王爷,过了前头鹰嘴崖,便是白云驿。”车外传来亲卫统领赵怀恩压低的嗓音,“按脚程,天亮前可入岭南界。”
陈锋闭目未应。夜宴名将论道的喧嚣仍在耳畔,那些老将们从惊疑到折服的眼神,太子党羽强作镇定时颤抖的指节,九皇子陈睿最后那杯看似庆功实则淬毒的御酒……金鳞岂是池中物?这道理,他那几位兄弟懂,却更怕。
“咻——!”
凄厉破空声毫无征兆地撕裂死寂!一支三棱透甲弩箭狠狠扎进陈锋座驾左侧车壁,尾羽剧颤,离他太阳穴仅三寸!箭簇幽蓝,赫然淬着岭南特有的“见血封喉”!
“敌袭!护驾!”赵怀恩嘶吼炸响!
“轰隆!”巨石裹挟雷霆之势从两侧崖顶滚落,瞬间截断前路!黑影如鬼魅般从岩壁裂隙、古树虬根处暴起,手中狭长苗刀在月色下流淌着惨白光华——云州“无影门”的死士!江湖传言,千金难买无影刃,出手必见封喉血!
“结阵!”三十名玄甲亲卫瞬间收缩,巨盾轰然砸地,组成环形铁壁将马车护在核心。陌刀自盾隙探出,刃口低垂,沉默如林。
刺客首领蒙面下的眼睛闪过一丝讥诮。岭南玄甲军威名赫赫?在这绝地,重甲便是累赘!他手势一斩,数十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地面滑入盾阵死角,毒刃直取马腹与持盾甲士脚踝!阴毒,高效,正是无影门对付重甲军的拿手好戏!
“嗡——!”
异变陡生!盾阵间隙的陌刀骤然翻转变向,由竖劈转为横扫!刀锋并非斩向刺客身躯,而是狠狠砸向地面!
“嘭!嘭!嘭!”碎石迸溅,烟尘暴起!刚贴地袭来的刺客只觉一股狂暴的震荡之力从地面炸开,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胸腹,气血翻腾,动作瞬间变形!更恐怖的是,那看似笨重的陌刀在甲士手中竟如灵蛇吐信,刀柄一拧一抽,厚重刀身借着回旋之力自下而上反撩!
“噗嗤!”一名刺客被刀背精准撩中下颌,整个头颅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后折,颈骨碎裂声清晰可闻!另一人刀已触及马腿,却被侧面扫来的刀背猛砸手腕,苗刀脱手,随即被回旋的刀锋拦腰斩断!没有花哨招式,只有千锤百炼的战场绞杀术——专破地趟阴招的“震地刀”!
刺客首领瞳孔骤缩。情报有误!岭南陌刀营的刀法,何时变得如此…刁钻狠辣?!
同一时刻,岭南王府密室。
烛火将王妃苏清璃清丽的面容映在巨大的北疆舆图上。她指尖划过苍梧古道,停在“白云驿”三字上,声音冷冽如冰:“‘鹞鹰’密报,无影门倾巢而出,陈睿许其云州三府地下盐铁专营之权。领队的是‘无影鬼手’莫七。”
“盐铁专营?”杜如晦捻须的手一顿,眼中寒光乍现,“好大的手笔!这是要断我岭南命脉,再斩王爷于归途!莫七此人,十年前便已是半步宗师…”
“半步宗师?”苏清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赤铜虎符,轻轻按在舆图“白云驿”旁一处不起眼的矿标上,“传令‘黑石营’丙字队,开启‘丙三’武库。告诉周铁胆,他试制的那些‘雷火筒’,该见见血了。”
白云驿,鹰嘴崖。
厮杀已至沸点。玄甲亲卫结成的铁壁在无影门诡谲身法下岿然不动,陌刀翻飞,每一次震地反撩必带起一蓬血雨。但刺客人数实在太多,且悍不畏死,如同附骨之疽从各个死角发起亡命冲击。盾阵边缘,已有三名甲士被毒刃划破甲胄缝隙,面色发黑倒地。
“王爷!贼子太多,请暂退入驿堡!”赵怀恩一刀劈飞两颗头颅,急声嘶吼。鲜血浸透了他的臂甲。
马车内,陈锋终于睁开眼。指尖那枚羊脂玉佩不知何时已捏得粉碎。他掀开车帘,目光扫过崖顶——那里,一道瘦长黑影负手而立,如同融入夜色的秃鹫,正是莫七!四目隔空相撞,莫七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踏着崖壁垂直扑下!目标直取陈锋!
宗师之威,凌空压顶!气机锁定之下,赵怀恩等人动作都为之一滞!
千钧一发!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从驿站后方密林中炸响!数道拖着长长尾焰的赤红火球撕裂夜幕,如同流星火雨,精准地砸向莫七扑击的轨迹和他身后崖顶的刺客藏身处!
“什么东西?!”莫七骇然色变!凌空无处借力,他只能强行扭身,双掌裹挟浑厚真气拍向最近的火球!
“嘭!”火球凌空炸裂!预想中的硬物撞击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泼洒的、粘稠如胶的赤红液体!那液体遇风即燃,沾物不灭,瞬间将莫七包裹成一个熊熊燃烧的火人!
“啊——!”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响彻山谷!莫七如同坠落的火流星,狠狠砸进刺客群中!他疯狂拍打翻滚,却让粘稠的火油沾染更多同伴,顷刻间引发一片混乱火海!
“放!”密林中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第二轮火雨接踵而至!这一次,目标明确覆盖了整个崖顶和古道前后!
“轰!轰!轰!”爆裂声连绵不绝!赤红火油如同来自地狱的泼墨,所落之处,岩石燃烧,树木焦枯,人体瞬间化作扭曲哀嚎的火炬!无影门引以为傲的藏身匿形之术,在这无差别覆盖的烈焰炼狱中成了催命符!
“是猛火油!快散开!”刺客中有人绝望嘶喊。但狭窄的古道和崖壁,此刻已成绝地!烈焰封路,浓烟蔽目,精心布置的伏杀场,转瞬成了修罗屠场!
玄甲陌刀营阵中,赵怀恩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嘶声咆哮:“陌刀营!锋矢阵!凿穿!”
“杀!”幸存的甲士齐声怒吼,巨盾前顶,陌刀平端,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混乱的敌阵!所过之处,焦黑的残肢断臂与尚未断气的火人一同被铁蹄踏碎!火海映照着玄甲上流淌的血与火,宛如魔神降世!
崖顶阴影处。
一名侥幸未被火雨波及的无影门长老,浑身浴血,肝胆俱裂地看着下方炼狱。他颤抖着摸出一只信鸽,蘸着同门的血,在布条上写下最后情报:“岭南王重伤垂死,玄甲亲卫折损过半,火器…恐怖…” 信鸽扑棱棱冲入被浓烟染红的夜空,飞向京城方向。
他未曾看到,驿站废墟的阴影中,岭南王陈锋玄衣如墨,负手而立,冷冽的目光穿透烟火,扫过那只振翅的信鸽,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寒刺骨的弧度。
赵怀恩无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王爷,刺客三百二十七人,尽殁。莫七尸骨无存。我方战死十七,重伤九人。‘黑石营’丙字队已撤回矿道。”
“重伤?”陈锋声音平淡无波,“传令:阵亡者,三倍抚恤,子嗣入王府学堂。重伤者…‘护送’回番禺‘静养’,沿途声势做大,要让京城知道,本王亲卫…十不存一。”
“是!”赵怀恩心领神会。
“另外,”陈锋望向北方,眼中锐芒如星火燎原,“给铸剑山庄庄主送份‘厚礼’——莫七的人头,还有…云州三府盐铁走私的账册副本。告诉他,岭南的陌刀,缺几块好磨刀石。”
三日后,京城监国府。
陈睿捏着染血的布条,看着上面“重伤垂死”四字,癫狂大笑:“好!好!莫七不愧是无影鬼手!陈锋,你也有今天!” 他猛地将布条拍在案上,眼中尽是扭曲的快意,“传旨!岭南王为国操劳,重伤需静养!北疆军务,暂由兵部侍郎孙有禄总督!”
阶下,新任兵部尚书王崇古欲言又止。他刚刚收到云州密报——铸剑山庄一夜之间封闭山门,谢绝所有访客。而岭南通往北疆的苍梧古道上,运送“重伤亲卫”的车队络绎不绝,白幡招展,哀声不绝…可为何,那些“哀兵”抬着的担架下,渗出的是新鲜朱砂,而非人血?
王崇古看着御座上志得意满的监国亲王,一股寒意莫名地从脊椎窜起。岭南那把凶刃,真的…折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