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硝烟尚未散尽,岭南王的帅府内却已暗流汹涌。陈锋展开那道勒令他出塞荡平北狄王庭的圣旨,玄甲亲卫们怒目欲裂,雷豹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王爷!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雷豹须发戟张,指着北方茫茫雪原,“漠北苦寒,王庭精锐十万,我们孤军深入……”
陈锋抬手止住众将喧哗,指尖划过舆图上北狄狼头标记,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笑意:
“传令三军,拔营出塞。”
帅府死寂中,他蘸着朱砂的笔锋突然狠狠戳向舆图角落的岭南——
“再传密令王妃:开甲字秘库,取‘惊蛰’余烬。本王要这出塞的烽火…烧回紫宸殿!”
塞外的朔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雁门关新筑的望楼旌旗上,发出裂帛般的嘶鸣。帅府正堂,那卷明黄刺目的圣旨被随意搁在案头,边角已被玄甲蹭上几道模糊的血指印。
“三月!孤军!直捣王庭!”雷豹一拳砸在厚重的松木案几上,震得笔墨跳起,“陈睿这狗贼!是想让王爷和北狄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王爷,这旨意接不得!”
赵怀恩面沉似水,指尖在粗糙的北疆舆图上划过一道深入漠北腹地的弧线:“粮道绵延千里,漠北风雪无常,耶律洪烈虽败,王庭本部精锐未损。一旦我军深入,陈睿只需卡死雁门,断我归路粮秣……”他声音艰涩,后面的话不言自明——这便是绝户坟场!
堂下北疆诸将噤若寒蝉,目光在暴怒的雷豹与沉默的陈锋之间逡巡,空气凝滞如铁。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主位那袭玄甲身影上。
陈锋缓缓抬眼,眸中不见怒焰,唯有一片深潭般的幽邃寒光。他指尖拈起圣旨一角,那明黄绸缎在他手中如同无物。
“旨,自然要接。”他声音不高,却如金铁坠地,砸在每个人心坎,“传令三军:休整十日,厉兵秣马。所缺冬衣、精料、箭矢,着岭南经苍梧古道,限半月内运抵雁门。延误者——斩。”
“王爷!”雷豹急道,“这分明是……”
“雷豹!”陈锋一声断喝,目光如电扫过,“本王要的,是能踏破王庭的虎狼之师,不是只会聒噪的怨妇!军令已下,执行!”
雷豹浑身一震,看着陈锋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与深藏的雷霆,猛地单膝跪地:“末将…遵令!” 玄甲亲卫与北疆诸将齐齐躬身,再无异议。帅府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炉火噼啪的爆响。
陈锋不再看他们,提笔蘸满浓墨,在一张寻常军报用笺上疾书。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甲字秘库,‘惊蛰’余烬尽启。岭南之盐,可入江南;岭南之铁,可渡东海。京畿米价,三日一报。另,工坊新器,可试于‘商队’。”
他封好密信,递给如影子般出现在身后的赵怀恩:“六百里加急,直抵王妃手中。沿途若有拦截…人死,信毁。” 赵怀恩指尖触到那冰冷信笺,如同握住了一块燃烧的寒冰,凛然应命,无声退入阴影。
岭南,番禺王府。甲字秘库。
沉重的玄铁门枢发出沉闷的呻吟,滑向两侧。一股混合着陈旧羊皮、铁锈与硝石的特殊气息扑面而来。苏清璃裹着素锦披风,在杜如晦与刘文焕的陪同下步入这处王府禁地。火把的光跳跃着,照亮一排排贴着“危”、“密”标签的铁柜。
“王妃,王爷密令所指‘惊蛰余烬’…”杜如晦引至最深处一座墨黑铁柜前,取出一枚形制奇特的青铜钥匙插入锁孔,用力旋转三圈半。机括轻响,厚重的柜门无声滑开。
柜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整整齐齐码放的卷宗与几枚密封的陶罐。苏清璃目光扫过卷宗标签——吏部侍郎孙有禄河工贪墨原始账册复件、神策军都统赵元朗通敌密信摹本、静贵妃苏氏圈地灭门苦主血书副本…赫然是当初掀翻半个朝堂的“惊蛰”计划原始证据!
她拿起一个巴掌大的黑陶小罐,入手冰凉沉重,罐口火漆封印完好,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标记。刘文焕低声道:“此乃‘惊蛰’行动时,夜枭从听雨楼密室内截获之物,据查…是北狄可汗金狼王庭的信物及…半份密约。”
苏清璃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陈锋的意图。九皇子陈睿能引北狄为刀,岭南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小心收起黑陶罐,目光转向杜如晦:“按王爷第二令执行。海盐改走东海,沈万三的船队挂高丽旗,盐藏硫磺桶夹层,直抵松江府!桂西精铁,以‘倭国新式农具’名目报关,经琉球中转,散入闽浙各港!京畿米价动向,由‘米行’十二时辰急递!”
“第三令…工坊新器?”刘文焕看向库房角落,那里静静躺着几架蒙着油布、形如巨弩的器械。
苏清璃上前揭开油布,冰冷黝黑的钢铁弩身闪烁着寒光,旁边木箱里是数十支箭头中空、造型怪异的弩箭。“王爷命名为‘惊雷弩’。”吴振海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射程八百步,中空箭头内填猛火油,落地即爆,声如惊雷,专烧粮仓军械!正适合…走北路的‘商队’用。”
漠北,白狼原。金狼王庭。
巨大的金顶王帐内,牛油火把噼啪燃烧,映照着北狄可汗耶律洪烈阴晴不定的脸。他手中捏着一支尾部刻着岭南玄鸟徽记的狼牙箭,箭杆中空,藏着一卷素帛。
“大周镇北王…邀本汗会猎于阴山?”耶律洪烈声音粗粝,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他刚屠我五千儿郎,还敢踏入白狼原?”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帐下噤若寒蝉的部落首领,最终落在一个身着汉商服饰、却目光锐利如刀的汉子身上——岭南血影卫副统领,代号“孤狼”。
“可汗明鉴。”孤狼不卑不亢,声音平稳,“五千前锋,乃监国陈睿驱赶至我王刀下的羔羊。陈睿许您云州三城,却坐视前锋覆灭,其意昭然——欲借我王之刀与岭南王之刃互相磨损。岭南王遣某前来,只为问可汗一句:是愿做他人手中自残之刀,还是…做那持刀分食肥羊之人?”
耶律洪烈眼神一厉,旋即爆发出震天狂笑:“好一个岭南王!够胆色!分食?分谁的食?”
孤狼上前一步,将苏清璃带来的那个黑陶小罐呈上:“此乃陈睿密使与金狼王庭所立密约信物!其上约定,云州三城归北狄,陈睿得岭南王人头。然此物…却由岭南王自陈睿秘库中取得。可汗以为,陈睿此约,还有几分真心?岭南王愿与可汗立约:阴山以南,归岭南王;漠北商路,畅通无阻;岁币…翻倍。而可汗只需做一件事——”
他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毒蛇吐信:“陈睿借可汗之手除岭南王,可汗何不…以其人之道,借岭南王之手,去拿那本该属于您的‘云州三城’?岭南王出塞之军,可做可汗破关的先锋!待雁门关破,云州三城,唾手可得!陈睿失信之约,岭南王亲手为可汗讨回!”
帐内死寂,只闻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耶律洪烈盯着那黑陶罐和箭书,眼神剧烈闪烁。愤怒、贪婪、猜忌、野望…最终化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告诉陈锋!十日后,阴山口,本汗要亲眼看看…他这把岭南的刀,够不够硬!”
二十日后,大周金銮殿。
“报——八百里加急!镇北王出塞首战告捷!破北狄左谷蠡王部于阴山南麓,斩首七千!” 传令兵嘶哑的嗓音带着狂喜。
“报——岭南王妃上表!感念天恩,献新稻种十万石于京畿赈灾,已抵通州仓!” 另一名太监尖声禀报。
“报——北疆八百里急报!北狄可汗耶律洪烈亲率大军猛攻云州!云州…告急!守将求援!”
三道奏报,如同三道炸雷,接连在金銮殿上轰响!
监国亲王陈睿端坐御阶之侧,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手中那枚心爱的羊脂玉佩“啪”地一声捏得粉碎!陈锋赢了?还献粮收买民心?耶律洪烈那蠢货,不去围杀陈锋,反扑云州?!
兵部尚书王崇古扑出班列,声音惊惶欲绝:“殿下!云州乃北疆锁钥,万不可失!速调河北、河东之兵驰援啊!”
户部尚书钱庸却盯着岭南献粮的奏报,肥胖的脸上肌肉抽搐:“十万石…岭南哪来这么多新粮?还偏偏此时献于京畿…市面米价已跌两成!他们…他们是在收买人心!”
“收买人心?”御史中丞李炳森突然出列,高举一份染着陈旧血渍的卷宗复件,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风,“臣,有本劾奏!吏部侍郎孙有禄永定河贪墨铁证在此!神策军都统赵元朗通敌书信在此!更有静贵妃母族苏氏圈地灭门血书在此!桩桩件件,直指九殿下纵容包庇!如此监国,如何服众?如何解云州之危?如何面对岭南王浴血塞外、王妃献粮赈灾之赤诚?!”
“轰——!” 朝堂彻底炸裂!旧案重提,刀刀见血!
陈睿眼前一黑,看着阶下乱作一团的群臣,看着李炳森手中那如同索命符般的卷宗,看着王崇古和钱庸惊恐扭曲的脸,再听着殿外隐隐传来的“岭南王万胜”、“王妃仁德”的喧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噗——!”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溅满身前御案!
殷红的血点洒在岭南献粮的奏报上,像一朵朵狰狞绽放的梅花。陈睿死死抓住案角,指节青白,怨毒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殿宇,刺向漠北阴山,刺向岭南番禺。
陈锋!苏清璃!好一招烽火戏诸侯!出塞的烽烟未散,岭南的稻米已蛀空了他的根基,而“惊蛰”的余烬,正化作焚天的烈焰,将他最后的监国威仪…烧得灰飞烟灭!
龙椅之侧,监国亲王的身影在金殿的混乱与血色中,彻底崩塌。而北疆的风雪与岭南的暖流,正悄然汇成一股改天换地的洪流,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