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卫的皮靴碾过骊山北麓的腐叶,伪装成“福隆记”护卫的韩铮蹲身拂开伪装,指尖捻起的黑油碎屑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这绝非兽迹,是辽东战马蹄铁淬火留下的残渣!
岭南王府的沙盘前,陈锋的匕首钉穿骊山模型:“传令玄甲左军,换装潜入。盯死每道蹄印!”
骊山无名谷外围,“福隆记”的货车碾过枯枝。扮作采药人的玄甲卫伏在岩缝间,望远镜筒里映出谷中景象:本该驯养祥瑞的木棚内,赫然是成排淬火的刀砧;披甲身影抬着的不是兽笼,而是辽东制式的重箭捆!
岭南军寨,八百里加急密报摔在案头。陈锋瞳孔骤缩——谷中不仅有辽东重骑,更有突厥制式的弯刀图谱!
“好个祥瑞猎场!”朱砂笔狠狠划破奏报,“传令陌刀营,换商旗北上。给本王…盯死那群‘祥瑞’的蹄子!”
骊山北麓的无名谷外围,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如盖的浓密树冠,只在铺满腐叶的地面上投下零星破碎的光斑。空气凝滞,弥漫着枯枝败叶的腐朽气息,以及一股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刺鼻气味——焦油混合着金属淬火后特有的腥锈。伪装成“福隆记”商队护卫头目的玄甲卫侦察都尉韩铮,如同最耐心的猎豹,伏在一丛虬结的灌木之后。他微微侧首,对着身旁同样伏低、扮作采药人的副手王猛,用几乎不可闻的气流声道:“三点钟方向,断崖下方,那缕烟。”
王猛循着指引,将手中特制的黄铜望远镜筒(对外宣称是观星定穴的“风水镜”)小心地探出岩缝。冰凉的金属筒身贴上眼眶,视野瞬间被拉近、放大。谷口处,两名穿着猎户短打却步伐沉凝、眼神锐利的暗哨身影清晰可见。王猛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这两人腰间鼓囊囊的,绝非猎刀的形状,更像是军中制式的……短弩!
视线越过暗哨,艰难地探入被两侧陡峭山壁挤压出的狭窄谷地深处。谷中并非太子奏报中描绘的亭台苑囿、百兽徜徉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粗暴砍伐林木后形成的开阔空地。空地中央,几座巨大的、用原木和厚帆布草草搭建的棚屋如同伏地的巨兽。其中一座棚屋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里面露出的并非珍禽异兽的笼舍,赫然是成排火光熊熊的锻炉!赤膊的工匠身影在火光中晃动,沉重的铁锤敲击在通红的铁胚上,溅起一蓬蓬刺目的火星,沉闷的“铛!铛!”声即使隔着如此距离,也隐约可闻。
更让王猛心头狂震的是,棚屋旁的空地上,数十个披着简陋兽皮、试图伪装成猎场杂役的精壮汉子,正两人一组,吃力地抬着沉重的长条状物体走向另一处被油布覆盖的深坑。那长条状物体被粗麻布包裹,但麻布下方棱角分明,透出的轮廓绝非木料!当其中两人脚下打滑,包裹重重磕在地上,麻布散开一角——露出的,竟是成捆的、箭簇闪着幽冷寒光的重箭!箭杆尾羽的制式,与望远镜中清晰捕捉到的细节瞬间在王猛脑中重合:辽东边军重骑营专用破甲重箭!
“头儿…”王猛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巨大冲击压榨出的沙哑,望远镜筒微微颤抖,“…没有祥瑞…只有刀砧…还有…辽东重箭!”
韩铮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他无声地接过望远镜筒,冰冷的触感让他的神经绷紧到极致。镜头移动,扫过那些搬运的“杂役”,他们步伐虽刻意伪装散乱,但抬着重物时腰背挺直、肩臂肌肉贲张的发力方式,分明是长期披甲操练才能形成的习惯!再扫过谷地边缘几个新挖的土坑,坑旁散落的不是兽骨,而是大量焦黑的矿渣和断裂的淬火废料!
就在这时,镜头猛地定格在一处稍小的木棚门口。一个穿着管事服饰、神色警惕的人,正将一卷厚厚的图纸递给一个身材异常魁梧、满脸虬髯的汉子。那汉子接过图纸,随手展开一角查看。望远镜的视野清晰度极高,韩铮清晰地捕捉到那图纸上绘制的——并非猎苑布局,而是一柄造型奇特、弧度极大的弯刀!刀身细长,带着一种异域特有的凶戾美感。这刀型,韩铮曾在岭南王府秘藏的《诸蕃兵械图志》中见过!
突厥王庭近卫军——“狼骑”的专属佩刀!
一股寒气瞬间从韩铮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辽东重骑的蹄铁、箭矢,突厥狼骑的佩刀图谱!太子陈寰,他不仅仅是私匿精兵,他竟敢勾结外族!这哪里是什么祥瑞猎场?这分明是引狼入室、祸乱神州的绝地凶巢!
“撤!”韩铮当机立断,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冷得掉冰渣,“原路返回,发最高级‘金鳞’讯!”
岭南,镇南军寨,中军大帐。
巨大的沙盘上,代表骊山无名谷的位置,被陈锋亲手用朱砂画上了一个狰狞的血红色叉。沙盘旁,那份由韩铮以最高优先级、通过岭南秘密驿道八百里加急送回的血色火漆密报,正静静地躺在紫檀木案上。密报的封皮已被撕开,里面薄薄的几页纸,却重逾千斤。
张诚屏息肃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从王爷看完密报内容后,整个大帐的空气就如同被抽干了一般,压抑得让人窒息。那股无形的、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般的恐怖威压,正从王爷挺直如标枪的背影中弥漫开来。
陈锋背对着张诚,负手而立。他再次拿起那几页纸,目光如淬毒的冰锥,一字一句地重新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描述:“…锻炉三座,日夜不息,锤音可闻…工匠百人,臂膀精壮,疑为军中匠户…搬运重箭者,步伐沉凝,肩背发力如披甲…图纸交接…确认为突厥王庭‘狼骑’制式弯刀图谱!”
“啪!”
一声脆响!那记载着滔天罪证的密报,被陈锋猛地狠狠摔在案几之上!坚硬的紫檀木案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祥瑞?!”陈锋霍然转身,眼中压抑的怒火如同实质的岩浆在奔涌,几乎要焚毁眼前的一切。他抓起案头朱笔,饱蘸浓墨,手臂因极致的愤怒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笔锋落下,如同染血的刀锋,狠狠划破密报首页上“骊山猎场秘报”那几个字!
嗤啦——!
坚韧的桑皮纸被狂暴的笔锋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朱砂墨汁如同淋漓的鲜血,浸透了纸张,更在案几上溅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好一个为父皇贺寿的百兽祥瑞园!”陈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藏着辽东的重甲铁蹄!炼着突厥的弯刀图谱!陈寰!你这已不是私匿甲兵!你这是裂土卖国!引胡虏之兵,祸我大周山河!”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大帐厚重的帷幕,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骊山山谷中那升腾的毒烟与淬火的寒光。那目光中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恐怖的冰冷所取代,如同万丈冰渊下的暗流,蕴含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张诚!”陈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末将在!”张诚单膝重重砸地,甲叶发出铿锵的震鸣,他知道,王爷要亮出真正的獠牙了!
“传本王令!”陈锋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沙盘上代表陌刀营集结地苍梧郡的位置。“陌刀营左卫,即刻脱下军装,焚毁一切军制标识!全员换装‘福隆记’商行护卫行头!持岭南道特批之‘珍稀药材采办’通关文牒,分三批,取道山南西道,北上骊山!”
他走到悬挂的巨大帝国舆图前,手指沿着计划中的路线快速划过,最终重重戳在骊山的位置。
“告诉领军的赵破虏,本王不要他攻城拔寨!只要他像钉子一样,给本王死死楔在骊山外围!盯死无名谷的每一道出入口!盯死每一支进出的人马车队!尤其是…”陈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击,带着刺穿耳膜的锋芒,“给本王盯死那些带着辽东口音、突厥特征的‘祥瑞’!盯死它们踩出来的每一道蹄印!看看这些吃里扒外的畜生,到底要把我大周的江山,践踏到何等地步!”
“诺!”张诚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狂热的战意与冰冷的杀机。陌刀营!这支在岭南蛮族战场上杀出赫赫凶名、斩马断骑如同砍瓜切菜的重甲杀神,终于要北上,去会一会太子殿下精心藏匿的“祥瑞”了!
“再传令韩铮!”陈锋的声音继续下达,如同冰冷的铁律,“骊山所有‘福隆记’明暗哨探,全部进入蛰伏状态,非十万火急不得擅动!本王要他们变成骊山的石头、树木!只许看,不许动!将谷中每日人员进出、物资运送、尤其是与外族接触的蛛丝马迹,给本王巨细靡遗地记录下来!本王倒要看看,陈寰这潭浑水底下,还藏着多少条吃人的恶蛟!”
“遵命!”张诚领命,迅速转身,身影如风般冲出大帐。急促而有力的传令声很快在军寨各处响起,伴随着战马嘶鸣与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一股无形的、却足以令天地变色的肃杀之气,开始在岭南上空凝聚,如同蓄势待发的雷霆,即将撕裂千里阴云,直劈骊山!
陈锋独自立于大帐中央,帐内烛火因门帘掀起的风而剧烈摇曳,将他挺拔的身影拉扯得如同魔神般高大狰狞。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对着虚空,仿佛要将那座藏污纳垢的骊山,连同那深不见底的阴谋,一同攥入掌心,捏得粉碎!
“引狼入室?裂土卖国?”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冰冷的弧度,眼中寒芒爆射,“陈寰,本王会让你知道,引来的狼,究竟会先咬断谁的喉咙!这大周的万里河山,还轮不到你拿来做卖国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