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王府的密令随着商队旗号没入北上的官道烟尘,九皇子陈瑄的劾奏已如利箭离弦。
紫宸殿的金砖被太子的怒斥震得嗡嗡作响:“骊山?那是孤为父皇寿辰准备的祥瑞猎场!陈瑄,你构陷储君,其心可诛!”
龙椅上的皇帝眯起眼,指尖在“祥瑞猎场”的奏报上缓缓划过——那墨迹未干的“百兽园”三字,恰盖在兵部存档的“无名谷”坐标之上。
千里之外的骊山北麓,“岭南商队”的货车碾过枯枝。领队蹲身捻起一撮混着黑油的焦土,冷笑凝固在唇角——这根本不是兽粪,是辽东战马才用的蹄铁碎屑!
岭南军寨沙盘前,陈锋的匕首钉穿骊山模型:“传令玄甲卫,换商号行头。本王要那猎场里…一只‘祥瑞’都走不脱!”
岭南“福隆记”商队的青骡大车碾过北上的官道,车轮卷起的黄尘尚未落定,九皇子陈瑄参奏太子私调禁军、匿兵骊山的弹劾,已如同一声炸雷,狠狠劈在紫宸殿的金砖玉阶之上!
“荒谬!无耻构陷!”太子陈寰的咆哮震荡着蟠龙金柱,他须发戟张,蟒袍袖口因剧烈的动作翻卷,露出腕骨凸起的苍白。他戟指阶下跪奏的御史中丞杨廷芳,眼中喷薄的怒火几乎要将对方烧成灰烬:“骊山北麓无名谷?那分明是孤为父皇六十圣寿精心筹备的‘百兽祥瑞园’!搜罗天下灵兽以备圣寿围猎,此乃人子孝心,天地可鉴!你等竟敢污为藏兵谋逆?陈瑄!你这般构陷储君,离间天家,究竟是何居心?!”
声浪如雷霆滚过殿宇,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落下。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无数道目光在暴怒的太子和面色沉凝的九皇子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兵部尚书卢承弼脸色铁青,嘴唇翕动似要辩解,却被太子一个凌厉的眼神死死钉在原地。
御阶之上,大周皇帝陈胤宏高踞龙椅,冕旒的玉珠微微晃动,遮住了他深如寒潭的眼眸。他枯瘦的手指,正缓缓摩挲着御案上两份几乎同时呈上的奏报。左手边,是九皇子一系御史弹劾的奏章,附有兵部存档中关于东宫六率甲字第三营移防骊山无名谷的虎符勘合抄录,字字如刀。右手边,是太子刚刚呈上、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百兽祥瑞园”营造图册,工笔绘制的亭台苑囿、珍禽异兽栩栩如生,首页赫然是太子亲笔题写的“百兽园”三个遒劲大字。
太子的笔锋,那“百兽园”的“园”字最后一笔的顿挫,分毫不差地覆盖在兵部存档地图上标注的“无名谷”坐标墨点之上!
皇帝的手指,恰恰停在那重叠的墨迹之上,指尖感受着纸张下细微的凹凸。他抬起眼,目光透过晃动的旒珠,扫过太子因激愤而扭曲的脸,再掠过九皇子陈瑄那看似恭谨、眼底却燃烧着野火的面容,最后,落在御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枚岭南进贡的、表皮覆盖着细密鳞状凸起的金鳞果,坚硬冰冷。
“祥瑞…猎场?”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穿了太子咆哮的余音,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重新落回那份营造图册上,仿佛在欣赏那精美的工笔。“寰儿,你这孝心,倒是藏得…够深。”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得太子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由赤红转为惨白。
骊山北麓,层峦叠嶂,古木参天。
“福隆记”商队的三辆青篷大车,艰难地行驶在一条被荒草半掩的崎岖山道上。车轮碾过碎石枯枝,发出吱呀的呻吟。领头的车辕上,扮作商队管事的玄甲军侦察都尉韩铮,一身半旧的绸布褂子,头戴遮阳毡帽,帽檐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头儿,前面岔路,按图该往东是去‘百兽园’正门官道,往西…就是无名谷方向。”一个同样商贩打扮的年轻汉子凑近,压低声音,手指隐蔽地指向西侧一条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羊肠小径。
韩铮眯了眯眼,目光掠过小径入口处几处看似自然倒伏、实则有人为折断痕迹的灌木。“走西边。”他声音沙哑,带着商贾特有的圆滑,“东边官道人多眼杂,咱这‘山货’金贵,走小路安稳。去探探,顺便看看有没有新出的山珍。”
车队调转方向,艰难地挤入藤蔓缠绕的小径。越往里走,林木愈发幽深,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腐叶和某种…淡淡的、难以言喻的金属与焦油混合的刺鼻气味。这与皇家猎苑应有的草木清新、鸟兽气息格格不入!
韩铮跳下车,蹲下身,随手拨开路旁一堆看似野兽粪便的黑色渣滓。他用两根手指捻起一小撮,凑近鼻尖。刺鼻的焦油味混合着铁锈般的腥气直冲脑门!他眼神一厉,指腹用力搓捻,黑色渣滓散开,露出里面几颗米粒大小、棱角锋锐的…暗青色金属碎屑!
“蹄铁!”韩铮的声音瞬间冷得像冰,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和气荡然无存。“而且是辽东边军重骑营才用的一体锻造淬火蹄铁碎片!寻常驮马、猎苑的‘祥瑞’,可踩不出这玩意!”
他猛地起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周围环境。树干上几道不易察觉的新鲜擦痕,高度正好是披甲士兵行进时肩甲或刀鞘剐蹭的位置!地上落叶虽厚,却掩盖不住深处隐约可见的、属于大队人马长期踩踏形成的硬实路径!更远处,几缕被刻意用新土和枯枝掩盖的、尚未完全熄灭的黑烟,正从一处山坳后袅袅升起!
“戒严哨卡…冶炼工棚…”韩铮心念电转,迅速做出判断。他打了个隐蔽的手势,几个扮作伙计的玄甲军精锐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散入密林,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荫深处。他自己则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支特制的炭笔和一张薄如蝉翼的油纸,就着车厢的掩护,飞快勾勒起来——简易地形、可疑痕迹、哨卡方位……
岭南,镇南军寨。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中军大帐的核心,岭南的山川地貌与千里之外的骊山北麓通过特制的微缩模型紧密相连。沙盘旁悬挂的帝国全图,洛阳与骊山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出。
陈锋负手立于沙盘前,玄色王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张诚肃立一旁,手中捧着两份刚刚送达的密报。
“王爷,洛阳急讯。”张诚声音低沉而清晰,“紫宸殿上,太子以‘百兽祥瑞园’为由,强辩匿兵之事。然陛下未置可否,仅言太子‘孝心藏得够深’,便散朝。九皇子一系虽未当场扳倒太子,但已将其逼入墙角,东宫声望再遭重创。朝野物议沸腾,疑窦丛生。”
“哦?”陈锋眉梢微挑,指尖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敲击着,“‘祥瑞’?陈寰倒是急中生智,找了个勉强能圆的借口。”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可惜,圆得太过刻意,反而漏洞百出。皇帝那句‘藏得够深’,才是诛心之论。”
他目光转向第二份密报,那是韩铮通过岭南秘密驿道以最高优先级送回的第一份骊山侦察简报。当看到“辽东重骑蹄铁碎屑”、“疑似冶炼工棚黑烟”、“暗哨三道”等字眼时,陈锋的瞳孔骤然收缩!
“祥瑞?”他猛地抓起沙盘旁一柄用于标注的锋利匕首,手腕一翻,匕尖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钉入沙盘上代表骊山无名谷的微缩模型中心!匕身剧烈震颤,嗡鸣不止!
“好一个百兽祥瑞园!藏着重甲精兵,炼着兵刃铠甲,用的还是辽东战马的蹄铁!”陈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击,瞬间撕破了大帐的宁静,凛冽的杀意席卷而出!“他陈寰想干什么?演练围猎?还是要演练…兵围洛阳?!”
张诚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辽东!太子竟敢私通辽东镇将?!这已不是简单的匿兵,而是勾结边将、意图谋反的铁证!
“王爷!是否立刻将证据密送九皇子?此乃扳倒太子的绝杀之器!”张诚急声道。
“不!”陈锋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掌控一切的寒芒。“火候未到!此刻抛出,陈寰必狗急跳墙,或铤而走险逼宫,或断尾求生推脱干净。皇帝…也不会允许一个勾结边将、可能动摇国本的太子丑闻彻底爆发,那会动摇整个大周根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废了陈寰,便宜了陈瑄,于我岭南何益?”
他猛地拔出匕首,匕尖带起一蓬细沙。他走到悬挂的帝国全图前,匕首锋利的尖端沿着从岭南到骊山的蜿蜒路线缓缓划过。
“传令韩铮!”陈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证据就地深藏,记录地形暗哨,继续潜伏观察!本王要的不是扳倒太子的证据,而是要握住他这柄悬在皇帝头顶的…夺命之剑!”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张诚:“传令玄甲卫左军第三营,即刻脱下军装,换‘福隆记’护卫行头,分批潜入骊山周边!以护卫商队、协助搜寻珍稀‘祥瑞’为名,给本王把无名谷外围…死死盯住!一只鸟,一只兔子,都不准从里面飞出来!尤其是…”陈锋的匕首再次指向骊山模型,一字一顿:
“给本王盯死那些‘辽东祥瑞’的蹄子印!看看它们,到底想往哪里跑!”
“诺!”张诚单膝重重砸地,甲叶铿锵!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巨网,正随着王爷的意志,跨越千山万水,朝着骊山,朝着那深藏不露的杀机,当头罩下!岭南的利刃,已悄然抵近了帝国风暴的最核心,静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