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长安城染成一片沉滞的深黑。赵国公府邸的书房,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低垂,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而粘稠的谋算气息。
长孙无忌已褪去朝服,换上一身玄色常服,坐于主位之上。他脸上朝堂时的沉痛与凛然已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唯有一双眸子在烛光映照下,偶尔闪过鹰隼般锐利的光芒。下首坐着寥寥数人,皆是其绝对心腹,其中以中书舍人许敬宗最为贴近。
“太尉,”许敬宗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房遗爱、薛万彻、高阳公主……此三人落网,已是板上钉钉。陛下震怒,朝堂失声,此乃天赐良机啊!”
另一名心腹御史也接口道:“不错!此三人身份特殊,以此为引,正可顺藤摸瓜,将那些平日里阳奉阴违、与太尉您不是一条心的,还有那些自恃身份、对陛下影响日深的宗室亲贵,一并……”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凶光毕露。
长孙无忌并未立刻言语,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动作缓慢而沉稳。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定人生死的冷酷:
“房遗爱,纨绔无能,不过是仗着其父余荫与尚主之贵,竟也敢生不臣之心,死不足惜。薛万彻,一介莽夫,同罪当诛。高阳……”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复杂,但旋即化为冰寒,“公主之尊,亦不能抵谋逆大罪。此三人,乃明线,必须办成铁案,以儆效尤。”
他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在场诸人,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得人心中发寒。
“然,除恶务尽。此案,决不能止于此三人。”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些与吴王李恪过往甚密、眉来眼去之徒,那些在立储之事上首鼠两端、甚至暗中非议之人,那些自以为清流、屡屡与我等作对之辈……借着此番‘谋逆’大案,正可一一清理,永绝后患!”
许敬宗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太尉高明!譬如那侍中宇文节、驸马都尉执失思力等人,平日便与吴王颇有往来……还有江夏王李道宗,虽已故去,但其旧部门生,亦需留意。只要稍加‘引导’,不怕他们不露出马脚,攀扯出更多的人来!”
“嗯。”长孙无忌微微颔首,对许敬宗的领悟力表示满意,“审案之事,交由大理寺、刑部,然关键之处,需你等亲自把握。刑讯之法,尔等自知,务必要让该开口的人,说出该说的话。供状……要做得漂亮,人证、物证,该有的,都要有。”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吩咐一件寻常公务,但话语中透出的血腥味,却让书房内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记住,此案关乎国本,宁可错抓,不可错放!务必要让天下人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吐出,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意。
“谨遵太尉之命!”几人齐声低应,脸上皆露出心领神会而又残酷的神色。
烛火跳动了一下,将几人密谋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放大,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一张借“谋反”之名,行政治清洗之实的无形大网,已在这长安城的深夜,由这只隐藏在帝国帷幕之后的巨手,悄然织就,并开始向着那些既定的目标,缓缓罩下。暗夜已然启幕,血色的风暴,即将席卷整个长安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