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的日头,晒得人皮子发烫。关墙上下,修补的痕迹犹新,但一种新的、粗粝的活力正在血腥的土壤里滋生。新兵操练的号子声少了些惶恐,多了点狠劲;工匠坊的炉火日夜不息,打铁声节奏铿锵。缴获的漠北粮草让关内暂时告别了饥饿的阴影,却也像肥肉,引来了新的苍蝇。
楚骁肩头的伤疤收了口,留下狰狞的 pink嫩肉,活动间仍有些滞涩,但已无大碍。他巡城的次数愈发频繁,目光扫过关内每一个角落,也扫向关外更远的地平线。王校尉和胡彪跟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觉到,将军身上那股沉静下的焦灼,非但没有因大捷而缓解,反而愈发炽烈。
“操练强度再加三成。”楚骁看着校场上那些汗流浃背、咬牙切齿的新兵,声音平淡,“见血太早不是好事,但不见血,永远是羊。下次狄狗再来,没人会因为他们是新兵就手软。”
“是!”胡彪瓮声应道,眼底却有忧色,“就是家伙什还是不够,特别是箭……”
“工匠不够,就去抢,去绑。”楚骁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告诉那些匠户,谁带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徒弟,赏羊五头,粟米十石。谁造的箭簇弩机最好,老子让他顿顿有肉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玉门关的军械作坊,很快变成了关内最卷的地方。
处理完军务,楚骁往往会在地图前伫立良久。他的手指不再局限于玉门关周围,而是慢慢向西、向北、向南延伸。那些被狄人占据多年、或是因朝廷崩坏而陷入混乱的州郡、牧场、矿点,被他用炭笔一一圈出。
“将军是想……”王校尉看着那些越来越密的标记,心跳有些加速。
“豺狼吃饱了,才会老实趴着。”楚骁头也不抬,“光守着这关墙,等着别人来打,迟早饿死困死。咱们得出去找食吃。”
他点着地图上几个狄人小部落聚居的草场:“这些地方,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狄人主力新败,自顾不暇。派几队精骑出去,‘请’他们挪挪地方。听话的,可以留下当牧民,交牛羊当税。不听话的……”
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胡彪眼睛一亮,摩拳擦掌:“早就该这么干了!老是挨打,憋屈!”
“不是蛮干。”楚骁瞥他一眼,“挑机灵的去,打着‘替天行道,收复故土’的旗号,能骗就骗,能吓就吓,尽量减少伤亡。咱们要的是地,是牛羊,是能干活的人,不是一堆首级。”
他又点向南方几个因官员逃散而陷入无政府状态的边陲小城:“这些地方,乱了好些日子了。派点人,穿上咱们的号衣,去‘维持秩序’,清剿匪患。告诉那里的百姓,玉门关楚都督,管饭,管安全。”
王校尉深吸一口气。将军这是要……无声无息地扩张地盘,吸纳流民,将影响力渗透出去。这已远超一个边将的职权,形同割据。
但他看着楚骁那双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知道劝阻无用,只能躬身:“末将这就去挑选人手,定要稳妥之人。”
“嗯。”楚骁点头,“记住,手脚干净点,吃相别太难看。现在,还没到扯旗的时候。”
京城。漠北王临时的宫殿内,气氛却愈发诡谲。
赵元庚肩头的伤已大好,但眉宇间的阴郁之色日重。龙椅近在咫尺,他却感觉自己仿佛坐在火山口上。朝堂之上,那些被迫臣服的官员眼神闪烁,私下里,各种针对他的暗流从未停止。谢文渊那老狐狸称病不出,门生故旧却活动频繁。更让他心烦的是西北。
派去玉门关的影卫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后续探子传回的消息依旧混乱:有关内流言说楚骁得了密信,有关外消息说楚骁在悄悄扩张地盘,甚至有小股边军开始打起“楚”字旗号……但关于传国玉玺,却始终没有确凿证据。
“王爷,”吴用看着最新一份关于楚骁部下乡勇驱赶狄人小部落、占据草场的报告,眉头紧锁,“此子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其虽未明反,然蚕食之举不断,若任其坐大,恐成心腹大患。”
赵元庚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仗着几分运气,就敢觊觎本王之物!”他说的“物”,不知是指那玉玺,还是指天下。
“王爷,是否再派大军……”一员武将请战。
“不可。”吴用立刻反对,“京城未稳,东南、西南诸州态度暧昧,此时再兴大军远征西北,若后方生变,首尾难顾。且潼关之鉴在前,楚骁据险而守,急切难下。”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坐大?”赵元庚怒道。
吴用眼中闪过狡黠的光:“硬攻不足取,或可智取,或可驱虎吞狼。”
“说。”
“其一,可遣能言善辩之士,携重金厚礼,秘密前往玉门关,许以高官厚爵,试探其口风。若其肯接受招安,哪怕虚与委蛇,亦可暂缓其势,我等可腾出手先定中原。若其不从,亦可麻痹其心,探其虚实。”
“其二,”吴用压低声线,“狄王阿史那咄吉新败,部落离心,其子侄中素有野心者众。王爷可暗中遣使,许以支持,挑动狄人内乱。若狄人内斗,必无力南顾,楚骁亦失一潜在强援,甚至可能被迫卷入狄人之争,消耗实力。”
赵元庚沉吟片刻,脸色稍霁:“此计甚好。就依你之言去办。使者要选最可靠的,条件可以开得高些。至于狄人那边……告诉阿史那家族那些不安分的,谁能为本王取下楚骁的人头,或者……找到那东西,本王就支持谁做新的狄王。”
“王爷英明!”吴用躬身领命。
一条条毒计,如同暗夜中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向着西北蔓延而去。
玉门关外百里,野马川。
这里水草丰茂,原本是一个中型狄人部落的夏季牧场。此刻,却是一片狼藉。毡帐被焚毁,牛羊被驱散,地上躺着几十具狄人战士的尸体,更多的是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妇孺老弱。
一支约三百人的玉门关骑队,打着“楚”字旗号,驻马在一旁。为首的是一名面色冷硬的校尉。他看着眼前景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部落头人被人押着,带到马前,满脸悲愤,用生硬的汉语嘶吼:“为什么?我们从未招惹玉门关!我们甚至……还卖过羊给你们!”
那校尉冷冷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本就是汉家故地。楚都督有令,收复失土,保境安民。尔等若愿归化,遵我号令,按时缴纳牛羊税赋,可在此继续放牧生计。若不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跪地的妇孺:“带着你们的人,立刻北迁三百里。否则,以寇论处。”
头人看着对方冰冷的目光和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骑兵,再看看自己死去的族人和惊恐的家人,最终,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瘫软下去,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们……归化”
校尉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很好。登记造册,清点人口牛羊。若有异动,你知道后果。”
类似的场景,在玉门关西北、西南方向的数个区域同时上演。楚骁的触角,以一种强硬却并非一味屠杀的方式,缓慢而坚定地向外延伸。流散的汉民被吸纳,小股的狄人部落被降服或驱逐,混乱的边城被接管秩序。
资源、人口、地盘,如同溪流汇入大川,悄然壮大着玉门关的实力。一种新的、以玉门关为核心的秩序,正在血与火的边陲之地,野蛮生长。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某些有心人的眼里。
几天后,一队看似普通的商旅,带着关外的皮货和关内急需的盐铁,来到了玉门关下。为首之人,面容和善,眼神却异常灵活。在通过盘查时,他看似无意地对守门士卒感叹:“如今这世道,也就楚将军治下,还有几分太平景象。若天下都能如此,该多好。”
士卒面露得色,却不敢多言。
那商人笑了笑,递上一份礼单:“小本生意,些许心意,想求见将军府上管事,聊表敬意。”
这份礼单,和商队中隐藏的某些特殊物品,很快被送到了楚骁案头。
王校尉看着礼单上那些远超普通商贾手笔的贵重物品,以及夹杂其间的、只有京城顶级权贵才能享用的御用之物,脸色凝重:“将军,看来赵元庚的使者,到了。”
楚骁扫了一眼礼单,随手扔在一旁,嘴角勾起一抹冷嘲:“黄鼠狼给鸡拜年。告诉下面,按规矩查验征税,放他们入关。派人盯死他们,看他们想找谁,想说什么。”
“那……见还是不见?”
“见?”楚骁嗤笑,“老子没空。让他们等着。等不及,就滚。”
他走到窗边,望向关内熙攘的景象和更远处苍茫的天地。
赵元庚的使者来了,狄人内部恐怕也要乱了。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就看谁能笑到最后,将这万里江山,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