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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师府

王玄德的手抖得厉害,参汤倾斜泼出,顺着膝头蜿蜒而下,浸湿了半幅衣襟,他却恍若未觉。那双曾执笔批阅万机、稳如磐石的手,此刻竟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仿佛被无形的寒风穿透骨髓,连带心脉也一并震颤。他坐在紫檀木榻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凝固在时光里的雕像,可唯有他自己知道,体内早已翻江倒海。

心腹跪伏于前,额头几乎贴地,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夜风掠过枯叶:“赵禄……三日未归,炭篓里的信,始终没送出来。”话音落定,屋内顿时陷入死寂,连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都仿佛停滞了。檀香浓郁得发苦,一缕缕缠绕在梁柱之间,本该宁神静气,可在这寂静如渊的房室里,反倒透出几分压抑的腥涩。他鼻尖微动,却嗅不到一丝安宁的气息,只觉那香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起搁在案侧的《礼记》,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指节凸起如枯枝。书页在他掌中发出细微的呻吟,褶皱一道道蔓延开来,像是他内心正在崩裂的堤防。这本他曾逐字批注、奉为治国圭臬的经典,此刻竟成了唯一能抓住的凭依。可越是紧握,手越是抖得厉害——那不是年老体衰的无力,而是灵魂深处涌上的恐惧,在无声地啃噬他的镇定。

十余年了。整整十余年的心血,埋藏在宫墙最幽暗处的一颗棋子,就这样断了联系。赵禄不是寻常探子,是他亲手调教、以命相托的耳目,是他在玉沁妜步步为营的权势之下,唯一能窥见其隐秘的窗口。他曾设想过千百种暴露的可能:密信被截、人被捕审、酷刑逼供……可无论哪一种,总该有个回响,哪怕是一具抛于乱葬岗的尸首,也好过如今这般杳无音讯。

玉沁妜向来手段凌厉,杀伐果决。若真握住了把柄,怎会不动声色?她不会留活口,更不会留悬念。可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通缉令,没有抄家问罪,甚至连一点风声都不曾泄露。这种沉默,比雷霆万钧的清算更令人胆寒。它像一张缓缓收紧的网,看不见绳索,却已将人裹入其中。

他知道,她在等。

她在等他慌神,等他失态,等他按捺不住,率先迈出那一步。只要他动,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句密令,都会成为她出手的借口。她要的不是证据,而是他自乱阵脚的模样——一个位高权重却心虚胆怯的老臣,才是最容易击溃的对手。

可若不动呢?

不动,便是坐以待毙。赵禄生死未卜,线索中断,敌情不明,而朝堂之上,那些曾经依附于他的势力正悄然退避,仿佛预感到了风暴将至。他孤立在这座深宅之中,看似尊荣依旧,实则四面楚歌。每过一日,便离深渊更近一步。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苍老的面容,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缓缓闭上眼,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像是吞下了满腔的铁锈与苦 。再睁眼时,目光深处燃起一丝冷光——那不是绝望,而是被逼至绝境后的清醒。他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还不能倒。

夜半,两道黑影悄然潜入太师府密室。烛火微晃,映得四壁阴影浮动,仿佛蛰伏的鬼魅。王玄德早已换下寝衣,外披墨色锦袍,端坐于主位之上,神色沉静如渊。他面前摊开一卷空白名册,纸页未着一字,却似已写满权谋与杀机。门扉合拢,隔绝内外,他才缓缓启唇,声音低而冷,如寒刃出鞘:“礼部侍郎裴元舟,兵部主事柳文昭,你们二人可知今夜为何召你们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垂首称不知,指尖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王玄德目光不动,只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冷笑:“因为你们恨她。”他一字一顿,语气笃定,仿佛早已将人心剖开审视千遍,“一个因新政丢了实权,一个因女官掌兵被贬闲职。你们心中不服,我看得清楚。而我也知道——”他稍作停顿,目光如针般刺向二人,“你们背后还连着七个人。六部里那些被削了油水的老臣,还有宗室中不甘寂寞的亲王,全都等着一个机会。”

裴元舟额角渗出细汗,声音发紧:“太师慎言!此等话若传出去……”

“传不出去。”王玄德冷冷打断,动作未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从容自袖中抽出一张薄纸,轻轻置于案上,纸面字迹清晰,赫然是一份“清君侧”联名奏本的草稿,只余署名空白。“明日早朝,我要你们带头递上去。”他语调平稳,却字字如钉入骨,“罪名是‘宠信外邦、任用男眷干政’,矛头直指百里爵。只要掀起波澜,让百官质疑皇夫权柄过重,朝局自乱。”

他微微前倾,烛光落在眉骨处,投下一道深邃的暗影,眸光幽深难测,仿佛早已看见那场风暴来临前的寂静。“而乱中取势,才是翻盘之机。”

“证据的话。”王玄德冷笑一声,语气中透着讥讽与不屑,“谁又真正在乎证据?只要声势够大,言辞够烈,百姓自会相信。当年慕容铮不就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女帝推上风口浪尖,搅得朝野动荡、人心惶惶?如今不过是旧戏重演罢了。你们只需谨记一点——只要打着匡扶礼法、 恢复纲常的旗号行事,谁敢公然站出来反对?谁又有胆量质疑?”

他缓缓站起身,背负双手,在室内来回踱步。脚步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之上,沉稳而有力。“待朝堂陷入纷争,百官互相攻讦,京畿防务自然松懈。那时节,我自有后手布局,暗中联络旧制派残余势力,一举发难。只消一声令下,四方响应,天下震动。逼她退位,未必是痴人说梦。”

裴元舟紧抿双唇,眉宇间满是挣扎与忧虑,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倘若……事败……又当如何?”

“失败?”王玄德蓦然转身,目光如刀锋般直刺而来,寒意逼人,“若事不成,你我皆难逃一死,活不过三日。可若是成功——”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抬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与蛊惑,“你们便是再造社稷的擎天柱石!宰相之位,兵部尚书,户部、吏部,任你们挑选!功名富贵,唾手可得!”

室内一时寂静如死水,唯有烛火微微摇曳,映照出两人凝重的面容。良久,裴元舟与另一人对视一眼,终是咬牙低头,双膝重重跪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伏首于地,不再言语,却已用行动表明了立场。

王玄德挥袖让他们退下,独自站在灯影里,呼吸渐渐急促。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但他别无选择。玉沁妜已经拔了他的眼线,下一步必然是清算。与其等死,不如先发制人。

可他还缺一把真正的刀——能割开大胤咽喉的利刃。

次日清晨,天光微明,薄雾尚未散尽,鸿胪寺外馆驿附近的集市已渐渐热闹起来。一名身着粗布短褐、头戴斗笠的男子悄然现身于人群之中,背负一只青竹编就的药篓,模样俨然一位寻常药材商贩。他步履从容,并未贸然靠近使节所居的馆驿重地,而是径直走向街边一处售卖山货药材的摊位。

他从篓中取出一只沉实木匣,匣面斑驳却透出几分古意,内里整齐码放着几支年久的人参,根须完整,香气隐现。他将木匣交予摊主,只言托为代售,价格随行就市,随即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湮没在城市人流之中,未曾多作停留。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名身着青袍、腰佩铜牌的译官缓步踱至该摊前,目光略一扫视,便伸手取走那只木匣。他神色如常,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例行采办之需。然而待他转入巷角无人处,立刻低首拆开匣底夹层——那夹层做工精巧,若非知情人极难察觉——从中抽出一封折叠齐整的薄纸密函。

函上无头无尾,仅书八字,墨迹干练而锋利:慈恩寺偏殿,七夜子时。

字迹虽简,却暗藏机锋。更令人动容的是,信末并未署名,唯有一枚火漆封印静静烙于纸角。那火漆呈暗红色,纹路隐现云雷之形,正是三年前王玄德亲赠此译官的一方私印,作为酬谢其暗中襄助之礼。如今印记重现,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消息经由隐秘渠道传回太师府时,正值晨钟初歇。王玄德端坐书房,面前摊开一卷《礼记·王制》,手中狼毫笔正缓缓落于宣纸之上。他神情肃穆,笔锋沉稳,每一划皆似承载千钧,写得极慢,仿佛不是抄书,而是在以字通神,向天地祈愿。

窗外风动竹影,室内唯有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之声。直至亲信近侍低声禀报密信已顺利送达目标之手,王玄德方才停笔。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幽深如井,右手食指轻轻抚过砚台边缘,指尖沾了一抹未干的墨痕,久久未语。

片刻后,他微微闭目,唇间逸出一句低语,轻得几乎融进晨风:“天命在我,岂容妖女乱政?”

那声音不高,却如寒刃出鞘,冷冽入骨,似已预见风云将起,大势将变。

他闭上双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幅令人震颤的画面——玄国铁骑如黑云压城,铁蹄轰鸣,踏破城门,烟尘滚滚中旌旗猎猎,杀声震天。他知道,勾结外敌乃是诛九族的死罪,一旦败露,不仅身首异处,更将遗臭万年。可若能借此外力逼宫成功,掌控朝局,将来便可翻手为云,反咬一口,将一切推给“迫于危局、保全社稷”的大义名分。史书向来由胜利者执笔,是非功过皆由胜者定论。只要他坐稳龙椅,谁还会追究昔日的隐秘交易?那些所谓的污名,终将在时间与权势的冲刷下荡然无存。

只是,他心中仍有一丝不安,如同暗流潜伏在深潭之下。玄国是否真会应允这等险棋?他们会不会将信转呈朝廷,借机邀功?又或者,根本视他为蝼蚁,不屑一顾?他不敢确定,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日日蛰伏,静候回音。

直到第三日黄昏,暮色沉沉笼罩庭院,一道密报悄然送达。玄国副使收到密信后,并未当场撕毁或上报,反而悄然遣人送来一句简短却意味深长的回应:“愿闻其详。”

王玄德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浑身一震,仿佛被雷霆击中。他缓缓瘫坐在紫檀木椅中,双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久久未曾言语。冷汗早已浸透内衫,贴在背上冰凉刺骨,可他的嘴角,却在不知不觉间缓缓扬起,勾出一抹近乎诡异的笑意。

他沉默良久,终于起身,从案几上取出一支沉水香,指尖微颤地点燃。火光一闪,香气袅袅升起,在昏黄的烛光下盘旋缭绕,如魂魄游走,似往事低语。他静静凝视着那缕青烟,看着它从灯芯上升腾、扭曲、消散,仿佛在祭奠那个曾经谨慎隐忍、步步为营的自己,又像是在迎接一个全新而危险的开始——属于权欲主宰的新生命,正悄然降临。

与此同时,乾元殿深处,玉沁妜正翻阅一份新报。

她指尖缓缓划过纸上“裴元舟”三字,笔尖轻顿,似有迟疑,随即轻轻一勾,墨迹微漾,又顺势移向“柳文昭”,在名字末端点下一笔,力道收敛,却意味深长。旁边另铺着一张舆图,线条细密,标注清晰,勾勒出馆驿四周的行人轨迹。其中一条红线格外醒目,自太师府悄然延伸而出,穿行西市拐角,最终止于鸿胪寺外围,路径隐秘,却不容忽视。最后一份是凌霄亲笔所书的密信,字迹凝练而克制:“译官昨夜私会副使,收信后焚毁残页,内容不详,但动作谨慎,显系机密。”

她搁下笔,指节轻抵案沿,抬眸望向殿外。

天光微明,檐角垂影静卧石阶,风拂帘动,远处宫道空寂无声。百里爵立于廊下,手中捧着一卷账册,衣袍未动,神色如常,仿佛只是例行禀报的属官。他缓步上前,脚步极轻,低声道:“太师近日频频召见旧臣,多为贬谪多年、早已退隐之人。另有眼线回报,他的心腹屡次出入西市暗巷,行踪诡秘。我怀疑他正在暗中拉拢旧部,积蓄势力……甚至,有可能试图联络外邦,借势翻盘。”

玉沁妜抬眼看他,目光沉静如深潭,不见波澜,却仿佛已洞悉一切。

“你觉得,他会找谁?”

“玄国。”百里爵答得毫不犹豫,声音压得更低,“眼下能对大胤构成威胁的,唯有玄国。其兵强马壮,屯兵边境,早有觊觎之心。而太师若想逆转局势,单凭朝中残余势力绝无可能,唯有借助外力施压,方有一线生机。他不怕背负卖国之名,只怕没有翻身的机会。”

玉沁妜微微颔首,指尖轻抚三份密报,将其并排铺展于案上,顺序未乱,却自有章法。她逐一指点,语气温淡却不容置疑:“他已经动手了。昨夜,他的密信经由译官之手,送入玄国副使居所。对方收信后立即焚毁残页,动作极其谨慎。而据凌霄传讯,双方已约定七日后在慈恩寺偏院会面,届时或将商议具体事宜。”

百里爵瞳孔微缩,眉峰轻蹙,声音里透出一丝惊异:“您……早就知道了?”

赵禄倒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慌。她语气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琐事,语调里没有波澜,也没有情绪的起伏。他这种人,一辈子都在规则的夹缝中穿行,靠的是隐忍、算计和对局势的精准拿捏。一旦失去了耳目,就像盲人摸象,只能凭着模糊的感觉胡乱摸索。他自以为是在布局,是在掌控全局,殊不知每一步都早已踩在我预先画好的轨迹之上,步步落入圈套。

百里爵沉默了片刻,眉宇间透出一丝迟疑,终于开口问道:“那您打算何时动手?”

不动。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让他把局布完。让他以为鱼已经咬钩,饵也吞进了肚子里。等他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连退路都安排妥当,心中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时——那时再收网,才真正能做到片羽不留,连一丝余烬都不剩。

百里爵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抹忧虑:“可若玄国当真应允王玄德之请,派遣大军压境……局势恐怕难以收场。”

不会。她果断摇头,语气坚定而冷静。玄国刚刚在沧州之战中惨败,元气大伤,国内动荡未平,粮草军备皆未恢复,绝不敢轻易开启新的战端。他们最多只会派几名使者前来探查虚实,试探我们的底线。而这,正是我所期待的。我要的,就是这几个人亲自走进我设下的陷阱,亲眼看见他们以为的秘密如何变成催命的符咒。

她说着,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屋中央的沙盘。烛光映照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猛兽。她伸出指尖,轻轻落在沙盘中的慈恩寺模型上,稍一用力,屋檐便塌下半边,碎屑簌簌落下,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崩塌。

传令天机楼,继续放行所有密信往来,不论内容真假,一律不予拦截。绝杀堂盯紧副使的一举一动,但不得打草惊蛇,更不可暴露身份。另外——她顿了顿,目光微凝,声音低了几分,让影蝉假扮译官,提前埋线,准备接头。务必要让他们觉得,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百里爵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已不再仅仅是那个执掌生死、冷血无情的帝王。她更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渔夫,坐在寂静的河岸,手中握着无形的钓竿,耐心等待鱼儿自己游向网眼。风不起,水不兴,可暗流早已涌动,只待时机一到,便猛然收网。

他忍不住低声问:“您就不怕万一?哪怕一次疏漏,也可能前功尽弃。”

怕。她坦然承认,没有回避,也没有掩饰。我当然怕。可正因为我怕,所以我绝不会让任何意外发生。从赵禄被抓的那一天起,这条路就已经没有岔口,没有回头,也没有容错的空间。每一步,我都反复推演过千百遍;每一个人,我都早已看透其心性与弱点。这场棋局,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条终点——而我,必须走到最后。

百里爵没有再说话。他站在原地,望着那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敬畏。他知道,她早已不是那个仅凭杀伐立威的君主。她学会了等待,学会了利用人心的贪婪与恐惧,学会了用对手的自信作为破绽,用他们的阴谋反制其身。

这才是最可怕的帝王。不是以暴制暴,不是以力压人,而是让你心甘情愿地走入深渊,还自以为走上了巅峰。

七日后,夜半子时。

慈恩寺偏殿烛火微明,王玄德披着斗篷藏身佛像之后,手中紧握一卷图纸。门外脚步声渐近,他屏住呼吸,听见锁链轻响——门开了。

一道身影闪入,黑袍遮面,低声问道:“可是太师?”

王玄德迟疑一瞬:“你是译官?”

“原是,如今奉命替人传话。”那人伸手,“东西带来了吗?”

王玄德咬牙,将图纸递出。

对方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点头:“我会转交副使。三日内,答复必至。”

说罢转身欲走。

就在门即将合拢之际,王玄德突然开口:“等等!若事成之后,玄国能否保我全身而退?”

那人停步,背对着他,声音冷了下来:“太师,您现在不是谈条件的时候。”

门关上了。

王玄德站在原地,心跳如鼓。他不知道刚才那句话会不会惹来杀身之祸,但他必须问。他不能把自己的命,完全交到别人手上。

他缓缓坐下,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六个名字——全是这些年他安插在各司的亲信。他用朱笔圈住第一个,低声念道:“只要我能活着走出这座庙,你们就得替我挡刀。”

远处钟楼敲过两响,夜风穿廊,吹熄了殿中最后一盏灯。

黑暗里,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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