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的春节,在太行山基地一片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氛围中到来了。
年夜饭杯盘狼藉之后,屋子里只有柯明义和欣曦月两人。
外面的雪还在下,屋里炉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
热闹过后,一种属于小家庭的安静便弥漫开来。
欣曦月收拾着碗筷,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柯明义正琢磨着开春后发动机密封材料的事儿,闻声抬起头:“怎么了,累着了?”
欣曦月摇摇头,擦干手坐下,眼神里带着点难得的迷茫和柔软:
“不是累,就是……忽然想起来,这过了年,按老礼儿,是不是该回娘家了?”
这话把柯明义问得一怔。
娘家?
他们两个,一个是无亲无故的穿越客,一个是战乱中家人失散的音讯全无,这“娘家”二字,对他们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欣曦月看着他愣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有点涩:
“咱俩这可真是……连个走亲戚的地方都没有。”
柯明义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凑过去揽住她的肩膀:
“谁说没有,延安不就是咱娘家,那三位,不都是咱娘家人?
年前婚礼上,他们不还以娘家人自居,送了那么重的礼?”
这么一说,欣曦月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犯了难:
“去延安看看他们是应该,可……这新女婿头次上门,总不能空着手吧,咱们带点啥去?”
这可把两位在各自领域都能独当一面的“能人”给难住了。
搞工业、搞科研、打仗、治病,他们都在行,可这“走亲戚送礼”,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们了。
柯明义挠着头:“按说……应该带点烟酒糖茶,点心盒子?”
欣曦月白了他一眼:
“你当是寻常老百姓串门呢,那几位是什么人,能缺这些?
再说了,咱们这根据地,上哪儿弄像样的点心盒子去?
食堂做的桃酥点心,拿不出手啊。”
“那,送点实用的?”
柯明义又开始发挥他的“务实”精神,
“咱们新产的那批‘风暴’高射机枪模型?
或者缩小版的‘三十二式’榴弹炮?
让他们摆在桌上看着玩?”
欣曦月被他这脑回路气得想笑:
“你呀!
那是去汇报工作还是回娘家?
哪有扛着枪炮模型走亲戚的?
不怕把门岗给吓着?”
柯明义自己也觉得这主意馊,嘿嘿干笑了两声。
两人对着炉火,发起愁来。
送贵重的?那几位绝不会收。
送普通的?又显得不够心意。
这礼物的分寸,简直比规划一个工厂还难把握。
“要不……”欣曦月犹豫着说,
“咱们带点……咱们这儿特有的东西,不图多贵重,就图个心意和新奇?”
“特有的?”柯明义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屋里简陋的陈设,
“咱们这儿特有的就是机床、炮弹、教材……哦,还有前阵子被你逼着搞出来的那些卫生巾……”
“去你的!”欣曦月脸一红,捶了他一下,“没个正经!”
这一打闹,气氛倒是轻松了些。柯明义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有了!”
“有什么了?”欣曦月好奇地问。
“咱们不是刚收了‘年礼’吗?”柯明义眼神发亮,
“那些欧洲来的专家里,不是有个奥地利的老头,据说祖上是做糕点的?
还有那个从上海辗转过来的老师傅,做南式点心是一绝!
咱们请他们出手,做几样外面绝对吃不到的、咱们‘东山’特供的点心怎么样?”
欣曦月一听,也觉得这主意不错:“这行吗,会不会太麻烦人家?”
“麻烦什么?”柯明义来了精神,
“我跟他们说,这是送给延安的,是展现我们‘东山’不仅能造飞机大炮,也能搞精致生活的成果,他们肯定乐意!”
说干就干。
第二天,柯明义就亲自去找了那两位“宝贝”。
奥地利的卡尔先生听说要做点心送给“big boss”,连连保证要拿出家传手艺,复活他记忆中的“萨赫蛋糕”和“林茨饼干”。
那位姓苏的上海老师傅更是矜持地表示,要做几样失传已久的宫廷细点,什么“杏仁佛手”、“枣泥酥盒”。
一时间,原本充满机油味的基地,罕见地飘起了面粉、黄油和糖霜的甜香。
食堂被临时征用成了点心作坊,卡尔先生用不太熟练的中文指挥着助手们打发奶油、融化巧克力,苏师傅则带着几个手巧的女工,精细地捏着酥皮,刻画造型。
柯明义和欣曦月没事就溜达过去看,看着那些原本摆弄扳手、操作机床的手,此刻笨拙又认真地揉着面团,点缀着果仁。
除了点心,欣曦月还特意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她带着医院药房的几个学徒,用基地自己种植、炮制的中草药,精心配制了一批缓解疲劳、安神助眠的药茶包。
她细心地在每个茶包上写了用法和功效,字迹清秀工整。
“他们熬夜多,费心神,这个比什么都实用。”她一边打包一边对柯明义说。
柯明义看着自家媳妇儿那细心劲儿,心里暖暖的,忍不住凑过去:“还是我媳妇儿想得周到。”
出发的日子定在正月初三。
礼物也准备好了:两个古朴的食盒,里面分格装着中西合璧的精美点心,既不铺张,又显用心;
一大包散发着草药清香的茶包;
还有柯明义最终还是没忍住加进去的一套最新版的《东山理工教材(初中部分)》和一本《三二式重臼炮操作与维护图解(战地简易版)》,
美其名曰“给娘家人看看咱们的孩子(指教材和武器)最近长进如何”。
一辆加满油的卡车,拉着这对“回娘家”的新婚夫妇和他们的“心意”,在晨曦中驶出了太行山,朝着延安的方向而去。
车厢里,欣曦月小心地护着食盒,生怕颠坏了。柯明义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欣曦月问。
“我在想,”柯明义握住她的手,“咱们这娘家,走得可真够特别的,不过,挺好。”
是啊,挺好。
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能有这样一个可以称之为“娘家”的地方,
有这样一群可以视为“娘家人”的长辈,还能为带什么礼物而发愁,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