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刚刚结束战火洗礼的中原大地。从青州的海岸线到司隶的崤函古道,从徐州的泗水之畔到兖州的黄河之滨,曾经飘扬的魏字旌旗已大多被赤色的汉旗取代。然而,刀兵之息的散去,并不意味着安宁的真正到来。对新生的季汉政权而言,如何将这片广袤、富庶却也曾长期处于敌对状态的土地真正消化,使其民心归附,赋税充盈,成为比攻城略地更为艰巨的挑战。
长安,未央宫暖阁。
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关中的寒意。诸葛亮披着一件厚袍,正与蒋琬、费祎、董允等核心文臣商议着新占区的治理方略。巨大的沙盘上,代表季汉控制区的红色已蔓延至中原腹地,但其中许多区域的颜色仍显浅淡,象征着统治尚未稳固。
“青、徐之民,久受曹氏统治,加之此前拉锯征战,民生疲敝,疑虑未消。”蒋琬指着沙盘,语气沉稳,“当务之急,是迅速派遣得力干员,宣示陛下仁德,废除曹魏苛政,推行我大汉新政。”
费祎补充道:“尤其需注意安抚当地士族豪强。中原人才辈出,若能使其归心,则事半功倍。可效仿当年丞相在荆州、益州之法,察举孝廉,征辟贤能,不拘一格。”
诸葛亮微微颔首,这些正是他心中所想。得益于过去十几年在荆、益两州成功的改革实践,一套相对成熟的“新政”体系已然成型:均田令抑制兼并,租调制规范赋税,兴修水利保障农业,官营工匠坊提升技术,太学与地方官学并举培养人才,以及那套已初见成效的“预备役”兵制。
“公琰、文伟所言极是。”诸葛亮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目光依旧锐利,“中原乃天下腹心,若能治理得当,其人力、物力,将十倍于益州。陛下已下旨让陆逊总督青、徐二州军事,兼领民政,其麾下江东旧部,亦需妥善安置,融入新政体系。马良心思缜密,长于协调,可任兖州刺史,安抚地方。黄权老成持重,可坐镇洛阳,总理司隶政务,震慑宵小。”
他顿了顿,看向董允:“休昭,吏部考功需从严从速,对新附州郡官吏,需明赏罚,清吏治,绝不可让贪腐苛政,败坏了陛下与朝廷的声望。”
“臣等领命!”众人齐声应道。
一套庞大而精密的行政机器开始高效运转。来自长安的政令,伴随着熟悉新政的官吏,如同血液般流向中原各州郡。曾经在益州验证过的政策被因地制宜地推行开来:荒地被分发给流民和退伍的预备役士兵,官府贷给种子耕牛;废弃的渠道被重新疏通;原本属于魏国官府的匠作被整合,开始为恢复生产和军备服务;各郡县的官学重新响起朗朗书声,讲授的已是汉家经典与季汉律法。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旧有势力的抵触、潜伏的魏国细作煽动、以及不同地域的习俗差异,都带来了诸多麻烦。但在诸葛亮的总揽全局和蒋琬、费祎等人的具体执行下,在陆逊、马良、黄权等能臣干吏的坐镇下,中原大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纳入季汉的统治轨道。民心,在“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兴学选才”的实实在在的举措下,开始如同冻土下的春苗,悄然转向那个定都长安的“大汉”。
而在长安城西,靠近渭水的一处戒备森严的皇家工坊内,则是另一番景象。这里炉火日夜不息,锤击声、研磨声、偶尔夹杂着沉闷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身体已然佝偻、面色苍白的庞统,裹着厚厚的皮裘,却固执地守在最大的那间作坊里。他不住地咳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火焰。案几上摊满了画着各种复杂结构的图纸,上面标注着旁人难以理解的符号和数据。
“不行!这硝磺比例还是不对!威力够了,但太不稳定,容易自爆!”庞统沙哑着嗓子,对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工匠吼道,“还有这发射管的材质!必须要能承受至少三次连续击发而不变形!去找!去找更好的铁料!”
“庞军师,您……您还是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毒烟……”一名工坊管事小心翼翼地劝道。
“歇息?”庞统猛地转过头,眼神凌厉,“壶关天险横在那里,魏军凭关固守,我军儿郎要用多少性命去填?!孔明……咳咳……丞相他等得起,我庞士元等不起!必须在下次大战之前,弄出能砸开壶关乌龟壳的利器!”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用一块白绢捂住嘴,拿开时,绢上已染了点点猩红。周围人看得心惊胆战。
庞统却浑不在意,他死死盯着炉火中煅烧的一根粗大铁管,喃喃自语:“霹雳营……不能只是放放烟火,吓唬人……它必须成为……无坚不摧的破城槌!为了大汉……为了……咳咳……” 他将所有的精力,乃至生命最后的火焰,都投入到了对“霹雳营”武器的升级换代中,目标直指那座阻挡了季汉兵锋的太行门户——壶关。
并州前线,以壶关为中心,对峙仍在继续。
魏国在失去大片中原领土后,战略空间被严重压缩,司马师深知,必须趁蜀汉主力消化新土之际,尽可能夺回并州南部要地,将蜀军赶回黄河以南,否则邺城将永远暴露在对方的兵锋之下。
然而,驻守在野王、怀县及天井关一线的蜀军主将,是姜维与邓艾。
与司马师对峙的这些时光里,成了这两位年轻将领的磨刀石。邓艾用兵,继承了诸葛亮的缜密与大局观,更添了几分灵动与锐气;姜维则长于筹划,精于地形利用,行事稳健又往往能出奇制胜。
魏军数次试图突破天井关,或绕道袭击野王,都在姜维和邓艾的默契配合下被挫败。
一次,魏将郭淮率精骑企图穿插,被姜维预设的伏兵截断归路,若非邓艾及时从侧翼杀出接应,几乎全军覆没。
另一次,钟会设计欲诱邓艾深入,却被邓艾识破,反而将计就计,烧了魏军一座前沿粮草据点。
“邓士载用兵,愈发老辣,深得丞相真传。”姜维在一次击退魏军进攻后,对邓艾感叹道。
邓艾则看着地图上壶关那坚实的标记,沉声道:“伯约之谋,亦常令我叹服。然壶关不破,并州难安。我等在此,便是要为朝廷,守好这北伐的前哨,等待……下一个时机。”
两年间,大小战斗数十次,互有胜负,但蜀汉在并州南部的防线,在姜维和邓艾的经营下,如同磐石,愈发稳固。魏军虽偶有小胜,却始终无法将蜀军驱逐。壶关,依然如同冰冷的铁闸,横亘在两军之间。
邺城,魏宫。
相比起长安那边热火朝天的建设与改革,邺城的气氛要凝重得多。失去了中原膏腴之地,仅剩下并州、冀州、幽州,魏国的国力大打折扣。司马师穿着素服,眉宇间积郁着化不开的阴霾与疲惫。父亲的突然离世,巨大的外部压力,内部仍需整肃的潜在反对势力,都压在他一人的肩上。
但他没有倒下。他继承了司马懿的隐忍与狠厉,也深知此刻魏国唯一的生路,便是利用太行山、黄河的地理优势,以及冀州、幽州尚算完好的基础,全力提升国力,加固防御。
“并州残破,难以倚重。重心当在冀、幽。”司马师对弟弟司马昭以及高柔、王观等心腹重臣道,“冀州平原,需广积粮草,大练精兵,尤其是骑兵。幽州乃产马之地,且北接胡虏,可加以笼络,以为外援,亦可招募善战胡骑,补充我军。”
他推行了一系列旨在恢复生产、增强军备的措施:在冀州大力推行屯田,招募流民;在幽州设立更多的军马场;命令各郡县加固城防,尤其是在面对蜀军可能的进攻方向上,广修烽燧、堡垒;同时,他也暗中支持工匠,研究蜀军的“霹雳”火器,试图仿制或找到克制之法。
“蜀汉虽得中原,然消化需时,内部派系未必全然融洽。此乃我大魏喘息之机。”司马师的目光冷冽,“诸葛亮年事已高,庞统病重,待其……我大魏未必没有机会。当下,唯有隐忍,积蓄力量。”
他清除了一些仍对曹氏皇室抱有幻想的旧臣,进一步巩固了司马氏的权力。整个魏国,在司马师的强力整合下,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着伤口,默默积蓄着力量,依托河北之地,构建着新的防线。
时光荏苒,公元246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大雪覆盖了长安的宫阙,覆盖了邺城的城墙,也覆盖了壶关内外对峙的军营。两股巨大的力量,在短暂的激烈碰撞后,进入了更深层次的较量——国力、民心、制度的较量。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所有人都知道,当冰雪消融,春雷再响之时,决定天下最终归属的决战,必将以更加惨烈的方式,再次降临。而那个身系两国国运的汉丞相,他的身体与精神,还能支撑他走多远?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