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严的手指触到那盒“西域珍玩”的锁扣时,司马昭的袖箭正抵在他第三根肋骨下方——“李都督现在收手,是等着诸葛亮用这份‘通敌铁证’诛你九族,还是愿做第二个刘玄德,在成都武担山南面称孤?”
公元242年初春,长安城的寒意未消,西市一家看似普通的胡商货栈后院,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紧张。夜色深沉,只有檐下几盏风灯在微风中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李严一身便服,裹在厚重的斗篷里,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摆着一个紫檀木盒,雕工精美,锁扣却是冰冷的精钢所制,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这就是那批引人注目的“西域珍玩”。
“打开。”李严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身旁仅跟着两名绝对心腹的家将,手始终按在刀柄上。
货栈老板,一个满脸堆笑、眼神却精明的粟特人,闻言上前,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锁扣。盒盖掀开,里面并非预想中的宝石美玉,而是几卷看似陈旧的羊皮卷,以及几件造型古朴、却隐隐透着肃杀之气的青铜兵符——那形制,分明带着曹魏官造的风格!
李严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粟特商人:“这是何意?!”他心中警铃大作,这根本不是之前约定的、用于洗钱的普通珠宝古董!这是足以坐实他“通敌”罪名的铁证!
粟特商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漠然。他后退一步,阴影中,一个身着黑衣、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身影缓缓走出。正是司马昭。
“李都督,何必动怒?”司马昭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这些东西,不过是让我们的合作,显得更加‘真实’一些。毕竟,空口无凭,总需要些……像样的‘投名状’,不是吗?”
李严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司马昭:“司马昭!你……你算计我?!”他终于彻底明白,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司马昭从未真心想帮他扳倒诸葛亮,其真正目的,就是要将他逼上绝路,让他李严不得不反!
“算计?”司马昭轻轻笑了,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如刀,“都督言重了。昭只是帮都督认清现实,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而已。”
他踏前一步,语气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和压迫:“难道都督以为,事到如今,您还能回头吗?从您第一次在昆明池畔见我,从您收下第一笔‘匿名’资金,从您暗中联络益州豪强对抗新政开始……您觉得,诸葛亮会相信您是‘清白’的吗?”
“你……!”李严目眦欲裂,却无法反驳。司马昭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更何况,”司马昭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您觉得,我为何要选择在此时,此地,以此种方式与您‘交易’?真的只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证物’?”
李严心中一寒,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你……你是故意引诸葛亮的人来?!”
“都督果然聪明。”司马昭坦然承认,“若无‘人赃并获’,若无‘铁证如山’,以都督托孤重臣的身份,诸葛亮即便怀疑,又岂能轻易动您?唯有将事情闹大,闹到无法收场,闹到天下皆知您李严‘勾结魏国,图谋不轨’,您……才别无选择!”
话音未落,货栈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火光骤然亮起,将整个货栈后院照得如同白昼!
“里面的人听着!奉丞相令,搜查魏国细作!束手就擒,违令者格杀勿论!”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充满了肃杀之气。
来了!诸葛亮的人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
李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身边的两个家将更是面露绝望,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司马昭却依旧镇定,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仿佛外面的喧闹与他无关。他看向李严,目光中充满了某种近乎残酷的“期待”。
“李都督,你看,”他轻声说道,如同恶魔的低语,“诸葛亮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您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出去‘解释’,然后被按上谋反的罪名,身败名裂,九族尽诛。二……”
他顿了顿,声音充满了蛊惑力:“……跟我走,立刻离开长安,前往成都!以您在益州的威望和根基,振臂一呼,清君侧,诛诸葛!事成,您便是季汉第一人,权倾朝野!事若不成,退守益州天府之国,据险而守,亦不失为一方诸侯,犹如当年先帝之基业!”
货栈外的喊杀声和兵刃交击声已经清晰可闻,显然司马昭的随从正在外面拼死抵抗,为里面争取时间。火光透过门窗的缝隙投射进来,映照着李严扭曲挣扎的面容。
绝望、愤怒、恐惧、不甘……种种情绪如同狂潮般冲击着他的理智。他知道,司马昭说得对,自己已经完全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从踏入这个货栈的那一刻起,不,从他在昆明池畔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拿下司马昭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出去解释?怎么解释?这满屋的“铁证”,外面虎视眈眈的官兵,一切都指向他通敌叛国!诸葛亮会信他吗?就算诸葛亮为了稳定朝局暂时不杀他,他这辈子也完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家族亦将蒙受灭顶之灾!
可是……谋反?清君侧?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他李严,受先帝托孤之重,位极人臣,一直以来,即便对诸葛亮再不满,也从未想过要走这一步!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是遗臭万年的叛逆!
“司马昭!你好毒的心计!”李严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中充满了血丝,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年轻人碎尸万段。他终于看清,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司马昭用来扰乱季汉、牵制诸葛亮的一枚棋子,一枚用后即弃的棋子!
“都督,时间不多了。”司马昭无视他的愤怒,语气依旧冷静得可怕,“是束手就擒,引颈就戮,保全那虚无缥缈的‘忠臣’之名,却连累家族随你一同覆灭?还是拼死一搏,为自己,为家族,搏一个可能的前程?是成为阶下囚,还是成为……第二个刘玄德?”
“第二个刘玄德……”这五个字,如同拥有魔力,狠狠撞击着李严内心最深处的野望。当年刘备,不也是从颠沛流离中崛起,最终三分天下吗?他李严,论出身,论资历,论在益州的根基,难道就真的比当年的刘备差吗?凭什么诸葛亮就能总揽朝政,而他只能屈居人下,甚至随时可能被清算?
强烈的求生欲和对权力的渴望,在这一刻,终于压倒了理智和忠诚。
外面的抵抗声越来越弱,官兵似乎马上就要冲进来了。
李严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决绝所取代。他死死盯着司马昭,一字一句地说道:“司马昭,今日之‘恩’,我李严记下了!他日必有厚报!”
这话里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司马昭给他指的那条“生路”——或者说,那条通往更深地狱的道路。
司马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知道,他成功了。“都督明智。请随我来,此地另有密道。”
他不再犹豫,迅速走到货栈角落,挪开几个沉重的货箱,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显然,他早已为自己和李严准备好了退路。
李严最后看了一眼那盒足以要他命的“珍玩”,又看了看外面映天的火光,一咬牙,对两名家将喝道:“我们走!”
三人紧随司马昭,迅速钻入密道之中。在他们身后,货栈的大门被轰然撞开,如狼似虎的官兵涌了进来,只看到空荡荡的院子和那个敞开的、象征着阴谋与背叛的紫檀木盒。
密道狭窄而潮湿,充满了泥土和霉变的气息。几人借着司马昭手中一颗夜明珠微弱的光芒,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前行。身后隐约传来的搜索和呵斥声,提醒着他们危险的迫近。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李严的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炸。他知道,从踏出这一步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不再是季汉的托孤重臣,而是国家的叛徒,是诸葛亮必欲除之而后快的逆贼。恐惧和负罪感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但与此同时,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扭曲的“解脱感”和“兴奋感”也在滋生——他终于不用再在诸葛亮的阴影下委曲求全了!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密道的出口,隐藏在城外一处荒废的砖窑里。
钻出密道,重新呼吸到冰冷的空气,几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夜色依旧深沉,远处长安城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城墙上火把移动,显然全城已经戒严。
“就此别过吧,李都督。”司马昭停下脚步,转身对李严说道,语气恢复了那种彬彬有礼的疏离,“昭的任务已完成,不便久留。预祝都督……马到成功,早日廓清君侧,还大汉朗朗乾坤。”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讽刺,但此刻李严已无心计较。
“你要回洛阳?”李严冷冷地问。
“不劳都督挂心。”司马昭微微一笑,“昭自有去处。都督还是尽快上路吧,诸葛亮反应极快,通往益州的各条要道,恐怕很快就会设下重重关卡。”
李严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司马昭说得对。他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在诸葛亮反应过来、布下天罗地网之前,以最快速度逃回益州老巢。
“好!”李严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司马昭一眼,似乎要将这个将他推入深渊的年轻人的样貌刻在心里,“我们走!”他招呼两名家将,选定方向,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司马昭独立在荒凉的砖窑旁,望着李严消失的方向,脸上那抹虚伪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漠然。
他知道,他成功地在季汉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政权内部,埋下了一颗致命的炸弹。李严的叛乱,无论成败,都将给诸葛亮带来巨大的麻烦,极大地消耗季汉的国力,为魏国争取到宝贵的喘息时间。
“诸葛亮……这份‘大礼’,希望你喜欢。”司马昭低声自语,随即也转身,如同鬼魅般隐入了另一方向的黑暗中,他自有安全的渠道离开季汉控制区。
丞相府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诸葛亮看着摆在案头的那盒“证物”,以及“天眼”刚刚送来的紧急报告——李严与疑似司马昭者,于西市货栈被发现,双方爆发短暂冲突后,利用预设密道逃脱,目前下落不明。
果然!李严!果然是你!还有司马昭……竟然真的是你亲自来了!好手段,好算计!竟然用这种方式逼反李严!
他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并非全然因为李严的背叛,更因为司马昭的阴险毒辣,以及自己竟然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直到最后时刻才完全看清其真正目的。这种被算计的感觉,让他非常不爽。
庞统、徐庶、陆抗等人肃立在下,人人面色沉重。李严叛逃,这无疑是季汉立国以来最严重的政治事件之一!
“丞相,”徐庶沉声禀报,“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和那密道的走向分析,李严极有可能潜逃往益州方向!他在益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若让其逃回成都,振臂一呼,后果不堪设想!”
庞统咬牙切齿:“这个李正方!枉费先帝如此信任他!竟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有那司马昭小儿,端的可恶!丞相,必须立刻派兵追捕!绝不能让他回到益州!”
陆抗补充道:“已下令封锁通往益州的所有官道、小路,严加盘查。但……李严对蜀道极为熟悉,恐怕……”
诸葛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迅速分析着局势。
李严叛逃,目标必然是益州。他在益州拥有庞大的旧部和人脉,尤其是那些对新政不满的豪强,很可能被其利用。一旦让他在成都站稳脚跟,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必然会造成益州乃至整个季汉的巨大动荡,甚至可能引发内战!这是司马昭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传令!”诸葛亮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决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以陛下名义,发布海捕文书,全国通缉李严!罪名:勾结魏国,密谋叛乱!凡提供线索或擒获者,重赏!窝藏包庇者,同罪!”
“二、八百里加急,传令成都留守蒋琬、费祎,以及各地郡守、驻军将领!严密监视李严党羽,控制局势,严防叛乱!若李严现身,不惜一切代价,擒拿或格杀!”
“三、命镇东将军王平,速率五千精骑,沿金牛道、米仓道等多路追击!务必在李严进入成都平原之前,将其截杀!”
“四、命大将军关平,总督荆州军事,严密监视魏国动向,谨防司马懿趁机发难!”
“五、朝堂之上,即刻宣布李严罪状,稳定人心!凡与李严过往密切者,皆需接受审查!”
一道道命令迅速发出,整个季汉的国家机器开始高效运转起来,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危机。
诸葛亮看向远方内心想道:李严啊李严,你真是糊涂!被司马昭当枪使了还不知道!你以为逃到成都就能成事?笑话!我在益州的根基,岂是你能想象的?人民站在我这边!不过……这场叛乱,必须尽快扑灭,绝不能给司马懿任何可乘之机!
他走到窗边,望向西南方向,目光深邃而冰冷。
“李严,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这场由司马昭点燃的叛乱之火,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彻底扑灭!”
长安的夜空,星光黯淡。
一场由阴谋引发的内部风暴,已然降临。
季汉面临着立国以来最严峻的考验之一。而远在洛阳的司马懿,此刻或许正露出满意的笑容,期待着他儿子导演的这出“好戏”,能收到预期的效果。
最终的胜负,取决于诸葛亮能否在李严造成更大破坏之前,将其雷霆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