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盛的马蹄踏进魏军卸甲区第一排盾阵的阴影时,他看见诸葛诞的亲兵正在悄悄收紧绊马索的活扣——文钦的狼牙棒砸飞第七个魏军校尉的头盔时,王凌的骑兵已经切断了所有退回寿春的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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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41年,秋,辰时,偃月滩。
颖水在此处拐了一个舒缓的弯,留下大片平坦开阔的河滩地,故名“偃月”。晨雾尚未完全散尽,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密密麻麻的军阵之上,反射着金属的冷光。
河滩东侧,是诸葛诞与王凌统领的“归顺”大军。对外宣称的两万魏军列阵严整,虽言投降,但军容肃杀,旌旗虽略显陈旧,却依旧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诸葛诞与王凌并骑立于阵前,甲胄鲜明,神色看似平静,眼神却不时扫视着对面以及更远处的寿春方向。
河滩西侧,文钦与徐盛率领的三万汉军精锐,早已严阵以待。刀枪如林,弓弩上弦,阵型森然,杀气腾腾。文钦手持一杆沉重的狼牙棒,胯下战马不时焦躁地刨着蹄子,显得跃跃欲试。徐盛则沉稳得多,他目光锐利如鹰,仔细地观察着对面魏军的每一个细节。
双方阵前,相隔约一箭之地。
诸葛诞驱马向前数步,朗声道:“文将军,徐将军!诞与王将军,依约而来,率麾下将士,弃暗投明,归顺大汉!有劳二位将军前来接收!”
文钦哈哈大笑,声若洪钟:“诸葛都督深明大义,实乃明智之举!待我禀明陆大都督,必为都督请功!” 他性子粗豪,见对方依约而至,阵型虽整却已放下兵器,心中戒备便去了大半。
诸葛诞目光微闪,看似随意地问道:“今日乃我部归顺之大日子,为何不见陆大都督与张苞将军亲临?莫非是对我等尚有疑虑?” 他试图套出陆逊和张苞的真实动向。
文钦不疑有他,正要开口回答“大都督在寿春镇守……”,身旁的徐盛却突然轻咳一声,抢先一步,声音平稳而清晰地接过话头:“诸葛都督多虑了。大都督军务繁忙,已将接收事宜全权委托于我与文将军。都督有何要求,与我二人商议即可,必定妥善安排,绝不亏待归顺将士。”
诸葛诞心中一凛,暗道徐盛果然老辣,滴水不漏。他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原来如此,是诞多心了。” 他话锋一转,做出邀请的姿态,“既如此,便请二位将军移步,检视我归顺将士,接收兵符印信,如何?”
文钦觉得理所应当,正要催马上前,徐盛却再次伸手虚拦,目光扫过对面魏军虽然放下兵器但依旧站得笔直、眼神锐利的士卒,沉声道:“文将军且慢!诸葛都督麾下将士,军容严整,纪律森然,不愧为百战精锐。然,既是归顺,当有归顺之仪。为免误会,可否请都督下令,让将士们将手中兵器、身上甲胄,尽数置于身前地面?以示诚意。”
这话合情合理,且符合之前约定的受降程序。诸葛诞心中暗骂徐盛谨慎,面上却欣然应允:“正当如此!是诞疏忽了。” 他回头挥动令旗,高声下令:“全军听令!卸甲,弃兵!”
命令传下,魏军阵中响起一阵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前排的士卒依令将手中的长矛、环首刀、弓弩等兵器整齐地放在身前,并开始解下身上的皮甲、铁甲。动作虽然不算迅速,倒也依令而行。
文钦见状,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大喜道:“好!诸葛都督果然信人!徐将军,我们这便过去……” 他再次欲动。
“文将军!”徐盛第三次拦住了他,语气凝重,“受降之事,关乎数万将士性命,不可不慎。这样,由我率两千亲卫先行过去,与诸葛都督交接兵符,查验情况。文将军你率大军在此压阵,保持阵型,若有异动,即刻接应!”
文钦虽觉徐盛有些过于小心,但知他老成持重,且此言有理,便点头同意:“好!文向小心!若有不对,立刻发信号!”
徐盛不再多言,点齐麾下最精锐的两千亲兵,排成紧密的阵型,自己一马当先,向着魏军阵前缓缓行去。
徐盛率亲卫队,保持着高度警惕,缓缓靠近魏军阵线。越是靠近,他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就越发强烈。对面魏军士卒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是一支即将投降的军队,反而像……像在等待猎物的狼群。他们卸甲弃兵的动作,也显得过于“整齐”和“缓慢”,仿佛在刻意拖延时间。
诸葛诞与王凌见徐盛只带了两千人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旋即被狠厉所取代。能吃掉徐盛这支精锐和文钦大部,也是大功一件!
徐盛来到诸葛诞马前十余步处,勒住战马,拱手道:“诸葛都督,徐盛奉令前来接收。请都督出示兵符印信,并令将士们依次退后,由我军接管防区。”
诸葛诞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作势要递过来:“徐将军,兵符印信在此……”
就在徐盛注意力被锦盒吸引的刹那,异变陡生!
“动手!”诸葛诞猛地将锦盒掷向徐盛,同时发出一声厉啸!
霎时间,风云变色!
原本“卸甲弃兵”的魏军前排士卒,猛地俯身,竟从脚下松软的河滩泥沙中,抽出了隐藏的短刀、匕首! 而阵型中后方,那些看似杂乱堆放的行囊、辎重车后,瞬间立起了密密麻麻的弓弩手! 更令人心惊的是,两侧原本平静的丘陵和树林后,如同鬼魅般涌出了无数魏军伏兵! 旌旗招展,刀光映日,赫然是王凌率领的大队骑兵和步兵!放眼望去,绝不止两万人,恐怕接近五万之众!
“中计了!”徐盛心头巨震,但他临危不乱,拔刀在手,怒吼道:“结圆阵!向外御敌!给文将军发信号!”
他带来的两千亲卫都是百战老兵,虽惊不乱,立刻收缩靠拢,盾牌向外,长枪如林,瞬间结成了一个坚固的圆形防御阵势。与此同时,数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天空!
远处的文钦看到魏军阵中突然暴起发难,伏兵四出,将徐盛部团团围住,顿时目眦欲裂!“狗贼!安敢欺我!”他怒吼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挥舞狼牙棒,率领三万汉军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偃月滩中央的战场猛冲过去,意图救出徐盛,里应外合,击破魏军!
然而,钟会与诸葛诞的谋划,岂会如此简单?
王凌率领的骑兵主力,并未直接去围攻徐盛的小圆阵,而是如同一把巨大的镰刀,巧妙地绕了一个弧线,精准地切断了文钦大军与寿春方向的所有联系和退路! 与此同时,两侧涌出的魏军步兵,则如同两道铁壁,向中间挤压,与内围的伏兵一起,将文钦的三万大军,连同中心的徐盛两千人,全部包围在了偃月滩这片开阔地上!
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歼战,正式上演!
战场瞬间陷入了极度混乱和血腥的厮杀。
核心处,徐盛的两千亲卫,陷入了数倍于己的魏军重围。这些魏军显然是诸葛诞和王凌麾下的真正精锐,悍不畏死,攻势如潮。徐盛身先士卒,手持长刀,左劈右砍,浑身浴血,不知斩杀了多少敌军。他身边的亲卫也个个奋勇,圆阵如同磐石,在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但伤亡也在急剧增加。
外围,文钦陷入了更加艰难的苦战。他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如同疯虎一般,在魏军阵中左冲右突,所向披靡!狼牙棒过处,魏军人仰马翻,骨断筋折,竟无人能挡其一合!
“文钦在此!魏狗纳命来!”他咆哮着,每一次挥击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试图杀透重围,与中心的徐盛会合。
一次猛烈的冲锋,文钦连破三道魏军枪阵,狼牙棒直接将一名魏军骑将连人带马砸翻在地!他身后的汉军士卒受其鼓舞,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紧紧跟随主将,向前突进。
又一次,他被数十名魏军长枪手围住,长枪如林刺来。文钦怒吼一声,狼牙棒横扫千军,将刺来的长枪尽数砸断砸飞,顺势一带,又将数名敌军扫得筋断骨折!
他如同战神附体,勇不可挡,狼牙棒上沾满了血肉碎末,坐下战马也被鲜血染红。魏军士卒见其如此悍勇,皆心生惧意,不敢过份逼近。
文钦仿佛化身当年乌江河畔的霸王,虽万千人吾往矣!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出徐盛,杀出去!每一次冲锋都竭尽全力,每一棒都凝聚着滔天的怒火和力量。魏军的包围圈,竟被他硬生生撕开了数道口子!
然而,个人的勇武,在绝对优势的兵力和严密的包围面前,终究是有限的。
王凌指挥着魏军骑兵,不断在外围游弋、冲击、分割文钦的部队。魏军的弓弩手,则躲在盾牌和长枪兵之后,向被包围的汉军倾泻着密集的箭雨。汉军士卒不断中箭倒下,阵型被逐渐割裂,冲势也一次比一次微弱。
文钦虽然勇猛,但人力终有竭时。长时间的全力搏杀,让他体力飞速消耗,身上也添了数道伤口,虽然不致命,但流血不止。他座下的战马,更是累得口吐白沫,速度大减。
更让他心焦的是,他始终无法真正突破魏军的内层包围,与中心的徐盛会合。徐盛那边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弱,圆阵的范围也在不断缩小。
“陆大都督!张苞!你们在哪里?!”文钦在乱军中仰天狂吼,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一丝绝望。按照计划,陆逊和张苞应该率主力在寿春策应,即便不直接前来,也该有所动作,牵制魏军。为何至今毫无动静?难道他们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还是……
而那个一手策划了这一切的钟会,此刻又身在何处?他既然设下如此大局,为何不现身战场指挥,扩大战果?
就在文钦力战疲乏,徐盛部岌岌可危之际,战场的局势,似乎又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变数。颖水的波涛依旧拍打着河滩,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惨烈血战的未卜结局。偃月滩,这块原本象征着归顺的“吉地”,此刻已彻底沦为吞噬生命的修罗场。汉军最勇猛的两员大将及其数万精锐,能否绝处逢生?答案,似乎还笼罩在寿春方向未知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