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9年,夏末。洛阳皇宫的白幡尚未完全撤去,新帝曹芳年幼的哭声似乎还萦绕在雕梁画栋之间。先帝曹叡留下的辅政格局,如同一座精心搭建却根基虚浮的积木——大将军曹爽与太尉司马懿并受遗诏,辅佐幼主。
曹爽,乃大司马曹真之子,宗室翘楚,年轻气盛,身边迅速聚集了何晏、邓飏、李胜、丁谧等一众急于攫取权力的浮华子弟。他们视司马懿为前朝老朽,碍手碍脚的绊脚石。
司马懿,四朝老臣,功勋卓着,辅助曹丕拿下世子之位、拒诸葛、平辽东,在军中威望极高,且老谋深算,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是曹魏政权真正的中流砥柱,却也因这份巨大的能量和并非宗室的出身,成为曹爽眼中最大的威胁。
最初的几个月,双方尚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然而,权力场中,从来容不下两头猛虎。
一日朝会,商议边境防务。司马懿持笏出列,声音沉稳:“陛下,蜀汉虽暂偃旗息鼓,然诸葛亮善于治国,近年来推广新政,国力日盛,不可不防。臣意,当加强关中、陇右防务,尤其是潼关、武关等要隘,需增派精兵,加固城防,以防其突然发难。”
曹爽却不等小皇帝反应,便嗤笑一声,打断道:“太尉未免太过杞人忧天!诸葛亮老迈,蜀地偏狭,能有何作为?如今我大魏新丧,正当与民休息,岂可妄动干戈,空耗国力?依我看,削减些边军粮饷,用于宫中用度及赏赐百官,方是正理!”他身后的何晏等人纷纷附和。
司马懿眉头微蹙,强压不快:“大将军!边防乃国之大事,岂能儿戏?诸葛亮……”
“好了好了!”曹爽不耐烦地挥手,“太尉年事已高,还是多在家休养,这些琐事,就不必过于操劳了!”言语间,已满是轻慢与排挤。
司马懿看着龙椅上懵懂无知的小皇帝,又看了看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曹爽,心中一片冰凉。他深知诸葛亮在长安绝非无所事事,那“五禽戏”与“子龙杯”背后,是可怕的尚武精神与国力积累。最大的威胁在西边,而眼前这位权臣,却只盯着眼前的权位和享乐。
司马懿看着曹爽,内心愤怒,却无可奈何:竖子不足与谋!如此下去,国将不国!然……此刻与之相争,必致内乱,岂不正中诸葛亮下怀?
他默默退回班列,不再言语,只是那双深陷的眼窝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曹爽及其党羽并未因司马懿的退让而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他们深知司马懿的威望和能力,欲除之而后快,但又不敢轻易动用刀兵。
数日后,一道诏书下达:加封太尉司马懿为太傅,仿汉初萧何故事,“入殿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尊荣无比。
表面上看,这是莫大的殊荣,地位更在诸臣之上。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一个明升暗降的阴谋!太傅虽是帝师,地位尊崇,却是一个虚职,远不如太尉掌天下兵权来得实在。曹爽借此巧妙地剥夺了司马懿的军事指挥权。
诏书送到司马府,长子司马师愤懑不已,几乎要撕毁诏书:“父亲!曹爽欺人太甚!此举分明是要架空您!我们岂能受此羞辱!”
次子司马昭也面露怒容。
司马懿却平静地接过诏书,仔细看了看,脸上甚至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太傅……好,好啊。位高权重,清闲自在,正合我意。”他看向两个儿子,目光深邃,“小不忍则乱大谋。曹爽此举,尽显其浅薄狂妄,徒惹众怒。我等只需静观其变。”
他欣然接受了任命,甚至上表谢恩,言辞恭顺。此后,他便深居简出,称病不朝,将大部分政务都“推让”给曹爽处理,仿佛真的甘心做一个富家翁。
曹爽见状,大喜过望,以为司马懿年老怯懦,再无威胁。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揽权。
更换禁军将领: 将洛阳禁卫军的统帅全部换成了自己的弟弟曹羲、曹训以及心腹何晏等人,彻底掌控京畿兵权。
安插亲信: 其党羽邓飏、李胜等人皆出任尚书等要职,把持朝政,排斥异己。许多正直的老臣如蒋济、高柔等被边缘化。
奢侈无度: 模仿皇宫规制建造府邸,私自取用皇家器物、歌女,出行仪仗堪比皇帝,肆意挥霍国库钱财。
曹爽的倒行逆施,使得朝廷纲纪紊乱,政治日益腐败。许多原本中立的官员和军中将领,对其愈发不满,暗中同情称病在家的司马懿。魏国的内部矛盾,在曹爽自以为是的专权下,一步步激化,走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司马府邸,深处书房。
司马懿并非真的颐养天年。他虽足不出户,但通过司马师、司马昭以及众多暗中效忠于他的旧部,对朝野上下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他甚至能收到来自西边的一些“信息”。例如,这一日,他手中就拿着一份通过各种渠道才获得的、关于蜀汉“渭南屯田法”和“将作大匠府”新政的概要。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父亲,又在为蜀国之事忧心?”司马昭端茶进来,见父亲神色凝重。
司马懿将绢帛递给儿子,长叹一声:“诸葛亮,真乃神人也。其治国之能,远超我等预料。你看这屯田之法,这工匠激励之策……看似与军事无关,实则是从根本上厚植国力!其志不在小啊!”
他走到窗边,望着西方,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忌惮:“我最忧者,从来不是曹爽那跳梁小丑,而是西蜀那位深谋远虑的诸葛孔明!他此刻按兵不动,绝非力有不逮,而是在等……等我们内部乱起来,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司马昭疑惑:“那父亲为何还……”
“为何还要隐忍?为何不与曹爽争个鱼死网破?”司马懿转过身,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芒,“因为现在争,无论胜负,损耗的都是大魏的元气,得意的只会是诸葛亮!曹爽?不过是一块磨刀石,他的狂妄和愚蠢,正在替我们清除障碍,积累怒火。”
他压低声音:“我们要等,等曹爽彻底失去人心,等一个能一击必杀、尽收其权,且不至于引发巨大动荡的时机。在此之前,所有的屈辱,所有的退让,都是必要的。”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司马懿阴沉而耐心的面孔。他如同一头潜伏在深渊下的冢虎,收敛了所有的爪牙,默默舔舐着伤口,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猎物最松懈的那一刻,发出致命的一击。
而他所担忧的那股来自西边的强大压力,正如诸葛亮所预料的那样,成为了加速曹魏内部崩溃的最后一道催化剂。长安的东风尚未吹起,洛阳的裂痕已深可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