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下的紫绶金印
建业城,吴侯府邸的琉璃瓦在初夏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却驱不散弥漫在厅堂内的阴冷与压抑。曹丕的特使——太常邢贞,身着魏国深紫色官袍,手持九节符节,在甲胄鲜明的魏国虎卫簇拥下,昂然而入。他目光倨傲,扫过阶下肃立的江东文武,最后定格在主位上面无表情的孙权身上。
“大魏皇帝陛下圣旨到——!吴侯孙权,接旨!” 邢贞的声音尖利而拖长,在寂静的大厅中回荡。
孙权缓缓起身,宽大的袍袖下,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那双碧绿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被刻意压制的滔天巨浪——屈辱、愤怒、不甘,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撩起衣袍下摆,双膝触地,低下了那颗从未向任何人真正低下的头颅。身后,以张昭、顾雍为首的重臣,诸葛瑾、步骘等人,无不面色铁青,紧咬牙关,随着主公的动作,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压垮的麦浪,一片一片地跪伏下去。唯有武将行列中,周泰、徐盛等人,脖颈青筋暴起,怒目圆睁,几乎要将牙咬碎,在张昭严厉的目光逼视下,才极其不情愿地缓缓屈膝。
邢贞展开明黄卷轴,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制曰:朕承天命,抚临万方。吴侯孙权,识达时务,深明顺逆。襄樊之役,协同王师,克定荆南,驱除伪蜀,功在社稷,忠诚可嘉!特进封孙权为——大魏吴王!
“加九锡!赐:
一曰车马(金根车、兵车各一,玄牡二驷);
二曰衣服(衮冕之服,赤舄副焉);
三曰乐则(轩县之乐,六佾之舞);
四曰朱户(以朱漆其门);
五曰纳陛(殿陛可纳陛而上);
六曰虎贲(卫士三百人);
七曰鈇钺(斧钺各一);
八曰弓矢(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
九曰秬鬯圭瓒(黑黍香酒,玉柄酒勺)!
“领荆州牧,假节,都督交州诸军事!钦此!”
“臣……孙权……” 孙权的头埋得更低,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伸出双手,高高举起。邢贞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将沉重的卷轴和象征王爵的金印紫绶,放在了孙权的手上。那冰冷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掌心,更灼烧着他的灵魂。
仪式结束,邢贞及其虎卫扬长而去,留下满殿死寂。孙权缓缓站起身,手中捧着那“大魏吴王”的印绶,如同捧着千斤巨石,又似捧着奇耻大辱。他脸色铁青,碧眼之中寒光凛冽,胸膛剧烈起伏。
“主公!此辱焉能受之!”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老将徐盛猛地站起,须发戟张,双目赤红,“曹丕黄口孺子,安敢如此折辱我主!请主公赐末将精兵三万,末将愿提此贼头颅来献!” 他猛地拔出佩剑,狠狠砍在身前的案几上,木屑纷飞!
“徐文向!放肆!” 张昭厉声呵斥,须发皆张,“此乃国事!岂容你逞匹夫之勇!主公忍辱负重,自有深意!”
“深意?!” 周泰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指着孙权手中的印绶,声音悲愤,“主公!我等江东儿郎,随先主、随您,浴血奋战,方有今日基业!如今竟要向那篡汉逆贼俯首称臣,受其册封?此印绶,非荣耀,乃枷锁!乃我江东之耻!” 他声音哽咽,虎目含泪。
步骘、吕范等文臣则面露忧色,沉默不语。诸葛瑾长叹一声,上前劝道:“主公,文向、幼平将军所言,皆因忠愤。然……曹丕势大,兼有刘备大仇未解。若此时与魏反目,则我江东腹背受敌,危如累卵!昔日勾践事吴,韩信受胯下,皆忍一时之辱,图万世之业。主公今日之忍,乃为保全江东六郡,徐图大计啊!”
孙权听着臣下激烈的争论,看着手中那刺目的印玺,胸中翻江倒海。他猛地转身,背对群臣,肩膀剧烈地抖动。良久,一个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里迸出:
“够了!”
大殿瞬间死寂。
孙权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无半分波动,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与决绝。他将那“大魏吴王”的印绶,重重地按在身前的御案之上!
“都……给孤……听清楚了!” 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这‘吴王’之位,孤受了!这九锡之礼,孤领了!自今日起,孤便是大魏的吴王!”
他目光如刀,扫过徐盛、周泰等愤懑的将领:“文向、幼平,尔等忠勇,孤心甚慰!然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徒令亲者痛,仇者快!非智者所为!” 又看向张昭、诸葛瑾等文臣:“子布、子瑜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论。孤今日之辱,刻骨铭心!然孤心中所念,非一己荣辱,乃江东千里河山,百万生民!”
他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印玺跳动:“曹丕以为,以此虚名枷锁,便可锁住孤之雄心?可笑!孤今日俯首称臣,乃权宜之计!是为我江东赢得喘息之机,积蓄力量!” 他碧眼中燃烧起骇人的火焰,“刘备!此獠方是我江东心腹大患!荆南之仇,吕子明之恨,不共戴天!唯有先除此獠,断曹丕一臂,我江东方能全力北上,与曹丕……逐鹿中原!”
他最后的话,带着一种枭雄的狠厉与赤裸裸的野心,在殿堂中回荡:“待得巴蜀荡平,刘备授首,我江东铁骑饮马长江之时……今日所受之辱,孤必令曹丕,百倍偿还!这‘吴王’之位……” 他盯着那方金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孤,自会亲手还给他——用他曹氏满门的血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