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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十五年七月的印度洋,信风正盛,如同一位不知疲倦的巨灵,鼓荡着无尽的力量,推动着浩瀚洋面。海水是深邃的碧蓝,阳光直射之下,跃动起万千碎金,耀眼夺目。庞大的船队,便在这片无垠的蓝绸上,犁开一道又一道雪白的深痕。浪涛被巨大的船首劈开,不甘地翻涌、堆叠,形成长达数里的尾流,哗哗作响,复又归于深沉的咆哮,仿佛在诉说着远航的艰辛与决心。

大顺伏波号,作为这支规模可观使团船队的旗舰,以其巍峨的船身、林立的桅帆和肃杀的气氛,引领着整个编队。它的航向坚定,目标明确——再次逼近那片既熟悉又暗藏危机的海岸,祖法儿。上一次在此地的仓皇遇袭,驿馆内的刀光剑影,顺军士兵措手不及下的伤亡,如同昨日噩梦,萦绕在每一位亲历者的心头。那记忆,是一道未曾完全结痂的伤痕,在咸湿的海风吹拂下,隐隐作痛。

甲板之上,数人并肩而立,迎着猎猎海风。朱成功、甘辉、戚睿涵、白诗悦、袁薇、刁如苑、刘菲含、董小倩,核心人物尽在于此。他们的神情,不似往日出游探索时的轻松好奇,眉宇间皆凝聚着化不开的凝重与经过血火淬炼的肃杀。海风拂过他们年轻却已显坚毅的面庞,带着海洋特有的咸腥气息,也带来了远方陆地的模糊轮廓。

朱成功身披笔挺的戎装,甲片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手按腰间佩剑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海面上的薄雾,牢牢锁定在那条逐渐清晰、泛着黄绿之色的海岸线上。

他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前番在此,我等以天朝礼法待人,谦冲自牧,未料豺狼环伺,宵小之辈竟敢悍然偷袭。致使我将士血染异域,天朝威仪蒙尘。此辱此恨,刻骨铭心。今日我等再度前来,非为旧地重游,更非徒逞口舌之利。乃是要以雷霆万钧之势,犁庭扫穴,雪耻扬威,务必要那阿里普拉以及所有心怀叵测之徒知晓,天朝之威严,不容亵渎,顺军将士之血,绝不能白流。”

甘辉立于朱成功身侧稍后,闻言微微颔首。他面容沉稳,眼神中透着历经战阵的冷静。接口道:“大帅所言,正是我等心声。彼辈畏威而不怀德,唯有以力破巧,方能使其慑服。所幸,刘姑娘殚精竭虑,设计改良的这批连珠火炮,正可在此处一试锋芒。先声夺人,必能挫敌锐气,乱其方寸,为我登陆扫清障碍。”

听到提及自己,刘菲含清秀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属于技术者的专注与内敛的自信。她设计的五发连珠炮,大胆借鉴了部分来自未来的模糊理念,虽受限于当下的工艺,仍是前膛装填,但通过巧妙的转轮闭锁机械结构和预装填的标准化弹药模块,实现了在极短时间内五次连续击发,其射速远超这个时代任何已知的火炮。她目光扫过侧舷那些被炮衣半掩的狰狞炮管,轻声道:“炮位已按最佳射界布置,力求覆盖港口主要区域及可能之敌集结点。弹药充足,且皆已检查无误。各炮组亦经过反复操练,只待大帅号令。”

戚睿涵站在一旁,听着同伴们的话语,心中感慨万千。他来自另一个时空,见识过更狂暴的战争之火,却也深知技术优势与坚定意志的结合,在这个时代所能产生的决定性影响。他看着身边这些伙伴,朱成功的刚毅,甘辉的老练,刘菲含的聪慧,白诗悦的飒爽,袁薇的娇憨中暗藏刚强,刁如苑的沉静,董小倩的锐利……他们已不再是初临异域时那些或懵懂或青涩的年轻人,风浪与征战的洗礼,让他们如同经过打磨的璞玉,日益散发出坚韧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带着咸味和海藻气息的空气,接口分析道:“阿里普拉此人,据前次观察与情报分析,贪婪暴虐,苛待下属,在祖法儿国内亦非尽得人心,树敌颇多。我等此番雷霆一击,若能精准迅猛,不仅可摧毁其军事抵抗,或可配合其国内早已存在的反对势力,内外交攻,事半功倍,或能一举底定大局。”

董小倩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冷静的洞察力。她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马槊的缰绳,补充道:“睿涵所言极是。据前次我等逃离祖法儿时,那位对阿里普拉不满的穆罕默德大臣暗中传递出的消息,宫廷内外,乃至部分军中将校,对阿里普拉独断专横、倒行逆施、尤其是无故招惹大顺此等强邻,早已怨声载道,只是苦于其积威与掌控的亲兵,敢怒不敢言。如今我等大军压境,兵锋直指,正是他们发难拨乱反正的绝佳良机。关键在于,我等的打击必须足够猛烈,足够迅速,方能给他们以勇气和契机。”

白诗悦、袁薇、刁如苑三女,虽不直接参与军事谋划与指挥,但历经海上风浪与陆上磨砺,此刻亦是英气勃勃,眼神坚定,毫无怯懦之色。

白诗悦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朴刀刀柄,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冷与坚实,左手则轻轻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鬓发。袁薇看似随意地站着,实则全身肌肉处于一种微妙的放松状态,能随时爆发出力量,她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隐藏在袖中的应急短刃,确保其抽拔顺畅。刁如苑则默默调整了一下扛在肩头的齐眉棍的位置,棍身光滑,显然时常摩挲使用,她目光沉静地观察着越来越近的港口地形,心中盘算着若发生近战,何处利于长兵器发挥。

庞大的船队在海面上开始变换队形,如同一只苏醒的巨兽,缓缓展开它的利爪与獠牙。各舰根据旗舰的旗号指令,向着预定的战斗阵位移动。巨大的船身缓缓横转,侧舷那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逐渐推开了炮窗,森然指向远方那片承载着记忆与仇恨的海岸。

港口的方向,依稀可见一些小黑点般的船只正在慌乱移动,岸上更是人影幢幢,如同被惊扰的蚁群。显然,祖法儿人也已经发现了这支去而复返、且气势远比上次更加强悍庞大的舰队,恐慌正在蔓延。

朱成功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已基本就位的舰队阵列,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而有力,穿透海风的呼啸:“传令各舰!进入最终攻击阵位!装填连珠炮,瞄准预定区域,听候号令!”

“得令!”传令兵高声应和,手中的旗幡迅速舞动起来,打出复杂的旗语。同时,节奏独特的战鼓声“咚咚”响起,取代了平日里航行的鼓点,一声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将紧张的气氛推向顶点。

刹那间,舰队仿佛一头绷紧了肌肉的洪荒巨兽。各舰甲板之上,水手与炮手们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最后准备。装填手们两人一组,嘿呦有声地将那些特制的、重达数十斤的连珠炮弹药模块合力抬起,小心翼翼地塞入微微冒着青烟的炮膛;副手迅速用推杆夯实。瞄准手则根据观测兵传递的参数,汗流浃背地转动绞盘,微调着沉重的炮身射角,黑洞洞的炮口在阳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空气中,开始弥漫开硝石、硫磺与油脂混合的独特而刺鼻的气味,这是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气息,笼罩着每一艘战船,每一个人的心神都为之紧绷。

祖法儿港口方向,骚动变得更加明显。一些小型战船,看形制是当地常见的三角帆船,鼓起勇气驶出港口,试图组成一道单薄的迎击线。更多的士兵则在岸防工事——那些简陋的土垒、木栅和后方的石质堡垒后集结,可以看到阳光下反射的刀光,以及如林般竖起的弓矢长矛。他们或许以为这仍是一次依靠接舷跳帮和弓矢对射就能解决的传统海战,尚未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场超越认知、来自未来的火力风暴。

朱成功屹立舰首,如同钉在甲板上的礁石。他缓缓举起了右手,目光冷静地扫过港口那些忙碌而渺小的身影,如同俯瞰蝼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有海风的呼啸和浪涛的拍击声作为背景。下一刻,他高举的右手猛地挥下,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

“放!”

命令出口的瞬间,仿佛九天惊雷骤然炸响于原本相对宁静的海面。

“轰,轰轰轰轰——”

并非单门火炮零星的轰鸣,而是数十门经过刘菲含改良的连珠炮,依照训练时的节奏,次第怒吼,形成的连绵不绝、几乎毫无间隙的狂暴交响乐!伏波号以及其他几艘作为火力核心的主力战舰,侧舷瞬间喷吐出长达数尺的炽热火舌,浓密呛人的白色硝烟如同实质的墙壁,顷刻间膨胀开来,弥漫了半片海域,几乎遮蔽了船身本身。

特制的、内藏铁珠破片和火药的开花弹,拖着凄厉欲聋的呼啸声,划过一道道优美而致命的抛物线,如同死神挥出的冰雹,精准地砸向祖法儿港口的前沿区域。爆炸声接二连三、密集成片地响起,一团团橘红色夹杂着黑烟的火焰,在码头木质栈桥上、在土石垒砌的岸防壁垒后、在那些刚刚驶出港口的小型战船旁,猛烈地腾空而起。

剧烈的爆炸声中,木制的栈桥如同玩具般被撕裂、抛飞,碎裂的木屑如同箭矢般四射。土垒被轻易地削平,碎石混合着泥沙漫天飞舞。一艘倒霉的小型战船被直接命中船身,瞬间发生剧烈的二次爆炸,火光冲天,船体碎片和人体的残骸被抛向数十米的高空,又如雨点般砸落海面,激起无数混杂着血色的水柱。更多的小船被近失弹掀起的水柱和冲击波拍翻、撕裂,水面上顷刻间漂浮起挣扎的人影和杂物,但很快就被漩涡和后续的爆炸吞噬。

岸上的士兵何曾见过如此密集、如此迅猛、威力如此可怖的炮火。第一轮精准的齐射过后,原本还算勉强的阵型已然彻底崩溃、陷入极度混乱。残肢断臂与破损的兵器、旗帜混杂在一起,哀嚎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声、军官试图维持秩序的嘶吼声、以及建筑物燃烧发出的噼啪爆响,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挽歌。

港口前沿原本还算整齐的区域,在短短几次呼吸间就已化为一片狼藉的废墟。硝烟与爆炸激起的尘土混合在一起,形成厚重的烟霾,使得那片区域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唯有不断闪现的爆炸火光和滚滚升腾的浓烟,昭示着毁灭仍在持续,死亡仍在蔓延。

阿里普拉安排在港口的守军,其士气与组织度,在这超越时代的猛烈炮击下,如同被烈阳直射的薄雪,迅速、彻底地消融、瓦解、崩溃。侥幸未死的人,要么趴伏在残破的工事后瑟瑟发抖,要么丢盔弃甲,向着城内疯狂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大顺舰队并未急于靠近港口进行接舷战,而是沉稳地保持着安全距离,依托刘菲含设计的简易瞄准具和观测兵的旗语,进行着一轮又一轮冷静而高效的校准延伸射击。炮火开始如同梳子般,向着港口纵深梳理,重点照顾那些看起来较为坚固、可能藏有重兵或者作为指挥节点的建筑。

刘菲含站在戚睿涵身旁,手中举着一支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每一次齐射的落点和毁伤效果。她秀眉微蹙,偶尔会侧头对身旁待命的传令兵低声说上几句,报出调整的方位角和射程参数。她那与战场氛围格格不入的冷静与精准,在这一刻,却显得尤为夺目,仿佛一位在演奏毁灭乐章的音乐家。

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如同锻铁般反复捶打的炮火准备后,整个祖法儿港口区域已然面目全非。主要的岸防工事大多化为齑粉,码头上火光熊熊,浓烟蔽日。敢于露头还击的士兵已是寥寥无几,零星的箭矢和火铳射击,在顺军绝对的火力优势面前,如同投入洪流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眼见时机成熟,甘辉上前一步,从朱成功手中接过了登陆作战的指挥权。他目光扫过已然准备就绪的登陆部队,高声下令,声音穿透硝烟与海风:“登陆部队,第一波次,登艇,准备抢滩!”

命令下达,搭载着精锐陆战营士兵的数十艘舢板和小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从大船两侧放下。这些陆战营士兵,乃是大顺军中百里挑一的菁华。他们头戴熟悉的明制笠盔,身着轻便的镶铁白色棉甲,除了腰间挎着的制式腰刀,更引人注目的是肩上那杆闪烁着幽蓝金属光泽的新式燧发铳,以及铳口那截磨得铮亮的套筒式刺刀。这是戚睿涵、刘菲含带来的理念与这个时代顶尖工匠智慧结合的初步结晶,其可靠性与射击速度,远超旧式的火绳枪。

士兵们沉默而迅捷地顺着绳网滑入小艇,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严酷的训练成果。小艇满载后,桨手们奋力划动,这些轻便的船只立刻如同离弦之箭,破开浑浊的海面,朝着那片刚刚经受炮火洗礼的海岸线疾驰而去。

戚睿涵、白诗悦、袁薇、刁如苑、刘菲含、董小倩六人,则随着第二波登陆部队踏上了稍大一些的舢板。戚睿涵手持一柄经过现代钢材理念改良锻造的长剑,剑身狭长,寒光凛冽。

白诗悦紧握着她那柄分量不轻的朴刀,刀柄上的缠绳已被手心汗水微微浸湿。袁薇的九齿钉耙在阳光下泛着乌沉沉的金属光泽,看似农具,实则是极厉害的重兵器。刁如苑依旧扛着她那根齐眉棍,棍身随着船只微微晃动,她下盘极稳,纹丝不动。刘菲含除了佩有一把护身短刀外,还背着一个牛皮制成的行囊,里面装着她视若珍宝的部分火炮图纸、计算工具和一些可能用到的简易维修器械。董小倩则单手提着那杆分量不轻的马槊,槊锋狭长,带着放血槽,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越来越近的海岸,评估着可能的登陆点。

他们的任务,是随同主力陆战营行动,利用各自的特殊技能和相对超前的认知,在关键时刻提供支援,尤其是应对可能出现的武林高手、复杂巷战或是其他特殊突发状况。

登陆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残存的守军早已被那地狱般的炮火打得魂飞魄散,组织度完全丧失。仅有的一些零星箭矢和火铳射击,从一些残垣断壁后飞来,但在顺军陆战营严密的藤牌阵掩护和燧发铳迅速组织的排枪齐射下,迅速被压制、消灭。陆战营士兵展现出极高的战术素养,以鸳鸯阵小队为单位,盾牌手、长枪手、刀手、铳手各司其职,交替掩护,迅捷而有效地清理着港口区域的残敌,巩固并不断扩大着滩头阵地。

就在大顺舰队炮击港口,陆战营抢滩登陆之际,祖法儿王宫深处,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也终于爆发。

首相阿里普拉昨夜又在自己的豪华府邸中,与亲信幕僚、美姬歌舞饮宴至深夜。此刻他正宿醉未醒,鼾声如雷,沉浸在权力的美梦之中。忽然,一阵惊慌失措、几乎变了调的呼喊和急促的拍门声,将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名亲兵连滚爬爬地冲进卧室,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颤抖得几乎说不成句,“港口……港口那边……中国人的舰队,他们又回来了。正在用……用一种从未见过的、可怕至极的火器轰击港口,码头……码头已经快被炸平了!”

阿里普拉猛地从铺着华丽波斯丝绸的软榻上坐起,宿醉带来的头痛欲裂,闻听此言,更是怒火攻心,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在跪在面前、浑身筛糠的亲兵肩头,将其踹翻在地,咆哮道:“没用的废物,慌什么?他们还敢回来?上次是他们运气好,像老鼠一样溜走了。这次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定要让他们全都喂了海里的鲨鱼!”他胡乱抓起一件镶满金线的丝绸外袍披在身上,甚至来不及系好衣带,又从床头抓起他那柄装饰华丽的弯刀,踉踉跄跄地就要往外冲,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然而,他刚冲出卧室,来到栽种着奇花异草、装饰着喷泉的庭院,就猛然停下了脚步,醉意瞬间被惊得消散大半。只见府邸外围,不知何时已被大批顶盔贯甲、手持长矛利刃的宫廷侍卫包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侍卫神情冷峻,眼神中带着决然,与他平日里那些骄横却未必有多少战力的亲兵截然不同。为首一人,正是那位在朝堂之上一直与他政见不合、对他阳奉阴违的穆罕默德大臣。

穆罕默德手持一份加盖着苏丹印玺的羊皮卷轴,神情肃穆,目光如炬,朗声宣喝,声音在庭院中回荡:“阿里普拉,你这祸国殃民的奸佞之徒。你执政以来,贪婪无度,横征暴敛,结怨邻邦,如今更是引来了无法抵御的强敌,致使祖法儿蒙受战火,港口化为焦土,百姓流离失所,苏丹的权威亦因你而蒙受巨大损害。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今日,我穆罕默德,奉苏丹哈拉德殿下之密令,及朝中众多大臣联署请求,将你这国之巨蠹拿下,交由天朝使团发落,以平息干戈,拯救国家于危难!”

阿里普拉又惊又怒,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平日里倚仗的那些亲兵,在数量远超己方、且明显有备而来、士气高昂的宫廷侍卫面前,显得如此势单力薄。更让他心寒的是,一些亲兵的目光闪烁,下意识地后退,甚至不敢与他对视,显然早已被穆罕默德暗中分化或慑服。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国内那些潜藏已久、反对他的势力,借着顺军大军压境、雷霆一击的东风,终于毫不掩饰地发动了政变。

“你们……你们这些叛徒,竟敢叛变!”阿里普拉目眦欲裂,嘶声怒吼,试图拔出弯刀做最后的困兽之斗。但他手臂刚刚抬起,几名彪悍的宫廷侍卫已然如猛虎般一拥而上,动作干净利落,迅速将其手中的弯刀打落,反剪双臂,用早已准备好的牛皮绳索将其捆得结结实实,如同待宰的猪羊。他挣扎着,咒骂着,但一切都已是徒劳,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不甘而绝望的嗬嗬声。

当朱成功、甘辉、戚睿涵等人率领主力陆战营,在巩固滩头阵地后,开始向祖法儿城内稳步推进时,遇到的抵抗更是微乎其微。许多祖法儿士兵,甚至是低阶军官,看到顺军严整的队列和闪亮的铳刺,非但没有抵抗,反而主动放下武器,指向王宫方向,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示意引发战争的罪魁祸首已被擒拿。

当队伍推进到阿里普拉那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前时,正好看到穆罕默德大臣在一众宫廷侍卫的簇拥下,押着被捆缚得动弹不得、狼狈不堪的阿里普拉,从大门内走了出来。

此时的阿里普拉,头发散乱如同草窝,那身华贵的丝绸外袍在挣扎中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脸上昔日里专横跋扈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扭曲的不甘、刻骨的怨毒,以及一种大势已去的颓败死灰。他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朱成功、戚睿涵等人,喉咙里再次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清晰有力的咒骂,只剩下无意义的呜咽。

穆罕默德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几步,向着朱成功深深一礼,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恭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尊贵的天朝元帅阁下,罪魁祸首阿里普拉,背弃盟约,袭击上国使团,祸乱我国朝纲,今已擒获,听凭元帅发落。我祖法儿苏丹哈拉德殿下,已下诏清除此奸佞,拨乱反正。殿下愿与天朝永结盟好,恢复并扩大贸易,赔偿前次损失,望元帅明鉴,止息干戈,使两国黎民免受战乱之苦。”

朱成功目光如电,先是冷冷地扫过如同丧家之犬的阿里普拉,那目光中的威严与鄙夷,让后者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随即,他的目光转向态度恭谨的穆罕默德,以及他身后那些明显松了一口气、甚至带着几分讨好之色的祖法儿官员和士兵。结合城内几乎未遇有效抵抗的情况,以及董小倩之前获得的情报,他心中已然明了。这场战事,在内外夹攻下,已可以宣告结束。

他微微颔首,沉声道:“穆罕默德大臣深明大义,当机立断,哈拉德苏丹殿下亲政靖难,实乃祖法儿国百姓之福,亦符合天朝抚驭远人之宗旨。此等背信弃义、袭击使团、祸乱两国邦交之元凶巨恶,自当押回我朝京师,由我皇陛下圣裁明正典刑。至于两国通商、赔偿等后续事宜,可依前议基础,详细磋商,务求公允,以图长久。”

事情的发展,比预想中还要顺利。大顺军几乎是以一种武力威慑下的“迫降”方式,兵不血刃地控制了祖法儿城的局面。阿里普拉这个心腹大患,被其内部反对势力解决,祖法儿恢复了愿意和平贸易、且对大顺心存敬畏的政权。

接下来数日,朱成功、甘辉作为大顺使团的正副使,与那位刚刚亲政、尚且年轻的苏丹哈拉德进行了正式会谈。新的友好通商条约很快签订,条款较之前更为细致、周全,也更有利于大顺,确保了未来在此区域的贸易主导权和安全保障。

哈拉德苏丹为了表达歉意和诚意,除了依照条约支付赔偿外,还额外进献了比上次更为丰厚的特产贡礼——其中包括大量珍贵的乳香、没药、色泽饱满的玛瑙、圆润的珍珠,以及一些阿拉伯地区传承的科学书籍和古老星图,这些对于渴求知识的戚睿涵和刘菲含来说,价值更在金银之上。

戚睿涵等六人,则在确保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得以在秩序逐渐恢复的祖法儿城内稍作游览和休整。他们走在重新开始有行人商贩的街道上,虽然当地民众看到顺军士兵和这些东方面孔时,眼中仍带着难以掩饰的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战争结束、生活重归正轨的期盼与小心翼翼。

白诗悦和袁薇对市场里那些异域风情浓郁的香料、色彩斑斓的织物和精巧的手工艺品很感兴趣,用随身携带的一些丝绸手帕、小面镜子等物件,与当地商人进行物物交换,倒也收获颇丰。刁如苑则更留意观察当地的建筑风格、市井布局和民众的日常生活百态,这些都可能成为她未来文创设计的灵感来源。

刘菲含和董小倩则更多地陪着戚睿涵,关注着港口被炮火损毁区域的修复情况,以及残存岸防工事的结构,偶尔会就海防要塞的设计、火炮阵地的布置等话题,低声交换几句意见。

期间,还发生了一个颇为轻松的小插曲。在参观一处由穆罕默德大臣安排的、颇具阿拉伯风情的贵族庭院时,庭院角落种植的一片繁茂花丛中,不知从何处翩然飞出一大群色彩斑斓的热带蝴蝶。它们翅膀上闪烁着蓝、绿、金等瑰丽的金属光泽,在花间翩翩起舞,姿态优美,宛如活着的移动宝石。

袁薇和白诗悦毕竟少女心性,觉得这群蝴蝶美丽非凡,宛如精灵,正想回头招呼戚睿涵过来一同欣赏这异域美景。却见戚睿涵脸色骤然一白,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连退数步,一下子躲到了身旁董小倩和刘菲含的身后,那模样,竟比刚才面对可能存在的残敌时还要紧张。

董小倩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嘴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刘菲含也抿嘴轻轻摇头,眼中满是无奈和好笑。白诗悦和袁薇回头看到戚睿涵那副如临大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先是一怔,随即也立刻反应过来,想起了他这不知从何而来、却异常坚定的“怕蝴蝶”的古怪弱点,不由得相视莞尔。

袁薇促狭心起,故意用手中的小扇子朝蝴蝶群的方向扇了扇风,看着戚睿涵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才打趣道:“咦?我们的戚公子,战场上面对刀枪火铳、万军丛中都能谈笑自若,眉头都不皱一下,怎么如今竟被这几只小小的、弱不禁风的蝶儿吓得失了方寸,躲到女儿家身后去了。”

戚睿涵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的红晕,强自镇定,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一些颜面,一本正经地辩解道:“咳咳,薇姐此言差矣。万物相生相克,各有其性。此乃天敌相克,本能反应,非是畏惧,实乃……实乃自然之道,非战之罪也。”

他这番牵强的解释,配上他那依旧不敢直视蝴蝶群的眼神,更是引得众女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声娇笑,连一旁负责护卫的几名顺军士兵,看到平日里睿智沉静的戚大人如此模样,也都忍不住肩膀耸动,嘴角拼命往下撇,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却终究难掩眼中的笑意。这小小的插曲,如同紧张乐章后一段舒缓的间奏,冲淡了连日来笼罩在众人心头的肃杀之气。

休整与协议彻底达成之后,大顺船队满载着新的贸易条约、丰厚的战利品、贡礼以及最重要的囚犯——阿里普拉,再次升帆起航,缓缓驶离了那片曾经充满火药味、如今已归于平静的祖法儿海岸。这一次,身后留下的不再是仇恨的种子与未散的硝烟,而是一个重归秩序、对大顺心怀敬畏且愿意合作的藩属,以及一条更为通畅、安全的海上商路。

航程顺利,永昌十五年九月,庞大的船队终于返回大顺京师。消息早已传回,码头上人山人海,旌旗招展,锣鼓喧天。皇帝李自成派出了重臣,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迎接这支扬威异域、打通西洋航路的功臣船队。

金銮殿上,李自成端坐龙椅,面带嘉许之色,听取了朱成功的详细禀报。当听到舰队以新型连珠炮雷霆击溃祖法儿抵抗,并配合其国内势力擒获元凶阿里普拉时,李自成连连点头。随后,阿里普拉被押上殿来。尽管已成阶下之囚,镣铐加身,他仍旧强撑着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眼神阴鸷地扫视着金殿,嘴里用土语低声咒骂着。

李自成懒得与他多言,这等屡教不改、挑衅天威之徒,唯有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他冷漠地挥了挥手,沉声道:“跳梁小丑,冥顽不灵,拖出去,斩首示众。首级悬于市曹,公告其罪,使四方藩国皆知,犯我大顺天威者,虽远必诛!”

旨意下达,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仍在挣扎咒骂的阿里普拉拖出殿外。不久,刑场之上,刀光一闪,这颗曾经在祖法儿翻云覆雨、不可一世的头颅,便与身躯分离,其野心与罪恶,也随之烟消云散。

此番远航,新型连珠炮在实战中的卓越表现,极大地鼓舞了刘菲含和戚睿涵。航海任务结束后,刘菲含并未沉浸于胜利的荣耀或闲暇,而是立刻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她所痴迷的火器钻研与改进之中。她与戚睿涵的合作愈发默契,两人几乎整日泡在隶属于工部的兵器局下属的实验工坊内。

工坊里,炉火日夜不熄,锤击声、锉磨声、讨论声不绝于耳。他们结合刘菲含来自现代的部分枪炮图鉴知识(虽不完整,但提供了关键方向)、戚睿涵带来的基础物理化学原理,以及这个时代能工巧匠们的实践经验,进行着一次次大胆的尝试与改进。

经过无数次失败的草图、报废的零件和深夜的激烈讨论,永昌十五年十月,他们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

第一种新式火器,被刘菲含命名为“盒子炮”。其灵感来源于模糊的毛瑟手枪概念。这是一种采用后装填、使用定装金属子弹(虽仍较原始,但已是巨大进步)、弹容量达到十发的半自动手枪。它设计了一个可拆装的弹匣,位于扳机前方,通过一套简易的杠杆和弹簧机构实现半自动射击,射速远超这个时代任何单发手枪,尤其适合军官、骑兵和近距离突击。虽然初期制造精度要求极高,良品率低,但它的出现,标志着单兵火器向前迈出了革命性的一步。

第二种,则是在原有“神火飞鸦”基础上,结合火箭技术进行的大幅改良。新的“神火飞鸦”体积更大,结构更精密,采用了稳定性更好的串联火箭推进方式(理念雏形),并配备了简单的惯性导航陀螺,使得其射程、精度和携带的爆炸部重量都得到了显着提升。它不再仅仅是骚扰性武器,而是成为一种能够对固定目标进行远程精确打击的可怕利器。

第三种,是针对现有连弩的改进。新的连弩采用了更省力的偏心轮上弦机构,增加了可容纳二十支弩箭的垂直弹匣,实现了更快速的连续射击。弩身部分关键构件尝试使用了初级的合金钢材,减轻重量,提高强度。虽然威力上不如燧发铳,但其无声、无烟火、射击迅速的优点,使其在特定环境下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这三样新式武器的图纸和样品呈报上去后,立刻引起了李自成和军方高层的高度重视。经过小范围测试,其卓越性能得到确认。龙颜大悦,下旨兵器局集中力量,全力仿制、生产。

到了腊月,虽然距离全面换装尚有距离,但大顺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如禁卫军、部分前线边军以及水师陆战营,已开始陆续配备这批新式武器。盒子炮装备给了中高级军官和精锐斥候,改良神火飞鸦组建了独立的火箭营,连弩则下发至夜不收和山地作战部队。大顺军队的战斗力,因此而悄然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为这个新兴的帝国,增添了更多稳固江山、开拓四方的底气。

冬日的阳光透过工坊的窗户,映照在刚刚通过测试的盒子炮样品上,金属部件泛着冷冽的光泽。刘菲含轻轻抚摸着这件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杰作,眼中闪烁着成就与期待的光芒。戚睿涵站在她身旁,看着窗外远处操场上,正在熟悉新装备的士兵们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信心。这片古老的土地,正因为这些来自不同时空的智慧碰撞,而悄然发生着改变。航路与征途,都还在继续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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