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的撞击余威尚在,船体以一种绝望的姿态倾斜着,嵌在未知海岸的礁石之间,每一次海浪的推涌,都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摇晃和木材痛苦的呻吟。甲板上的混乱更甚于风暴之时,幸存者们仓皇奔逃,哭喊着寻找救生的小艇,或是如同无头苍蝇般试图判断所处的境地。
云微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体内那新融合的、带着“息渊”寒毒的力量,如同尚未驯服的野兽,在经脉中窜动,带来阵阵隐痛与刺骨的冰冷。她扶着舱壁,艰难地挪到舷窗边,向外望去。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沙滩或港口,而是一片怪石嶙峋、植被茂密得近乎狰狞的**海岸**。高大的、扭曲的树木伸展着墨绿色的枝叶,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其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海腥味,混杂着泥土的腐烂气息和某种不知名植物的奇异甜香。天空被浓密的树冠遮蔽,只有零星的天光漏下,显得幽深而压抑。
一座**荒岛**。
绝望的气息,如同潮湿的苔藓,迅速在幸存者中蔓延。有人试图放下小艇,却发现大部分已在风暴中损毁或丢失;有人冒险跳入齐腰深的海水,向岸边跋涉,却被水下隐藏的尖锐礁石或突如其来的暗流拖拽、吞噬,只留下几声短暂的惊呼和泛红的海水。
云微所在的舱房位置较高,暂时未被海水侵入,但也摇摇欲坠。她知道,留在船上并非长久之计,这艘破损的楼船随时可能解体,或者被涨潮的海水彻底淹没。
她必须离开这里。
然而,体内的虚弱与寒冷,以及对这片未知土地的恐惧,让她步履维艰。她尝试调动那新增的力量,指尖萦绕的寒意水汽似乎浓了些许,却无法给她提供足够的支撑。
就在这时,舱门被猛地撞开!
不是沈砚,也不是侍女,而是一个惊慌失措、手臂带伤的贵族青年。他看到云微,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即使在此刻狼狈不堪,她残存的容颜依旧惊人),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取代,仿佛她是某种不祥的象征。他怪叫一声,如同见了鬼般,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甚至顾不上关闭舱门。
云微麻木地看着洞开的舱门,以及门外那片混乱和隐约可见的、危机四伏的海岸。求生的本能,与她内心深处那早已冰冷的死寂,在进行着最后的拉锯。
最终,本能占据了上风。
她深吸一口带着腐烂甜香的空气,扶着舱壁,一步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出了舱房,来到了倾斜的、湿滑的甲板上。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人们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救生圈、浮木、甚至是一块看起来结实的门板——而撕打、哭嚎。人性的丑恶在生死关头暴露无遗。没有人注意到她,或者说,没有人愿意靠近她这个“不祥之人”。
她避开混乱的人群,沿着倾斜的船舷,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船体与礁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看准一块较为平坦、布满湿滑海藻的黑色礁石,咬了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噗通!”
她落入齐膝深的海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单薄的衣衫侵袭而来,与她体内的寒毒里应外合,让她几乎瞬间僵硬。水流的力量比她想象的要大,拉扯着她,试图将她带向更深、更危险的海域。
她拼命稳住身形,抓住一块凸起的礁石,指甲在粗糙的石面上刮出血痕。每向前挪动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和意志。海水浸泡着她身上的伤口,带来盐渍的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踉跄着,踏上了坚实(相对而言)的陆地。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嘴唇青紫,狼狈得如同水鬼。她回头望去,那艘巨大的楼船如同搁浅的巨鲸,在越来越汹涌的海浪中发出最后的哀鸣,更多的人正在试图逃离,但成功的寥寥无几。
她没有看到沈砚。
那个将她带来此地,又在她经历非人折磨后似乎将她遗忘的男人,此刻身在何处?是早已悄然登岸,还是……依旧在船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扶住身旁一棵扭曲树干,才没有倒下。饥饿、寒冷、虚弱,以及体内力量的紊乱,几乎要将她击垮。她需要食物,需要火,需要干燥的地方……
可放眼望去,只有无尽的、充满未知危险的密林。
她挣扎着,向树林深处走了几步,试图寻找一些野果或者可以栖身的地方。脚下的腐叶厚实而湿滑,空气中那股奇异的甜香愈发浓郁,闻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就在她意识又开始模糊的时候,前方隐约传来了**水流声**。
不是海浪,是……淡水的声音?
求生的欲望支撑着她,循着声音踉跄前行。穿过一片茂密的、带着尖刺的灌木丛,她的手臂和脸颊被划出细小的血痕。终于,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狭窄的**溪流**从岩石间蜿蜒而下,水质看起来清澈见底。
水!
淡水!
云微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她几乎是扑到溪边,不顾一切地用手捧起冰凉的溪水,贪婪地喝了几口。甘冽的清水暂时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却无法驱散体内的寒意与饥饿。
她瘫坐在溪边的岩石上,看着水中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那张脸苍白、消瘦,眼神空洞,发间还残留着海藻与污渍,发髻早已散乱,那支失去珠子的金钗歪斜地别着,更添几分凄惶。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溪流底部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颜色深沉的龟壳**?似乎是被溪水从上游冲下来的,卡在了几块石头之间。龟壳边缘破损,看上去有些年月了。
若在平时,她绝不会在意。但此刻,体内那融合了“鲛人泪”与“息渊”寒毒的力量,却对那龟壳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感应**?仿佛那龟壳之上,残留着某种与大海、与“水”相关的古老气息。
鬼使神差地,她涉入冰凉的溪水,费力地将那个沉重的龟壳从石头间拖了出来。龟壳内部早已空空,倒是可以当作一个……**容器**?
她将龟壳洗净,盛了些许溪水,打算带回暂时落脚的地方。
然而,当她捧着盛满清水的龟壳,转身准备离开溪边时,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沈砚。
他就站在不远处的树林边缘,倚靠着一棵虬结的古树,玄色的衣袍在幽暗的光线下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正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手中那个可笑的、盛着清水的龟壳。
他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加苍白几分,眼神却依旧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他的衣袖上,沾染了些许暗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云微的心猛地一沉。他受伤了?在这荒岛上,谁能伤得了他?还是……那血,是别人的?
沈砚没有在意她的目光,他的视线,落在了她手中龟壳里的清水中。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云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举动。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右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柄薄如柳叶的锋利小刀。没有丝毫犹豫,刀光一闪,他左手腕内侧,一道熟悉的(对云微而言)血口再次出现——正是之前他滴血试探她、喂养“照影”镜的位置!
鲜红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凝聚,然后,沿着他冷白的皮肤,一滴,两滴……**精准地滴落进了她手中龟壳所盛的清水之中**!
“你……”云微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手下意识一松,龟壳险些脱手。
殷红的鲜血在清澈的溪水中迅速晕染开来,如同绽放的彼岸花,妖异而刺目。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溪水的清新与林中诡异的甜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难以形容的气味。
沈砚做完这一切,随意地用一块素白丝帕按住伤口,动作优雅得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抬眸,看向脸色惨白、浑身僵硬的云微,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