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在风浪后的海面上艰难地调整着方向，如同一个重伤的巨兽，缓慢而痛苦地前行。甲板上的狼藉尚未完全清理，幸存者们脸上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偶尔投向云微所在角落的目光，也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更有对她这个引发（或至少是见证了）一系列诡异事件的“不祥之人”的忌惮与疏离。
云微对此浑然未觉。
她依旧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体内部的剧痛虽然平息，但那种被强行改造后的**异物感**和**冰冷**却挥之不去。那融合了“鲛人泪”力量的黑暗核心，如同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悲意的冰坨，坠在她的心口，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种细微却清晰的、仿佛能**共鸣海水**的奇异波动。她能“听”到更深层海流的呜咽，能“感觉”到远处鱼群的惶恐，这片曾经陌生而危险的大海，此刻在她感知中，竟变得……有些“亲切”起来？
这认知让她不寒而栗。她正在被这力量同化，向着非人的方向滑落。
沈砚将她独自留在这里，如同丢弃一件暂时无需使用的工具。直到天色将晚，才有两名面色紧绷的侍女前来，沉默地将她搀扶回那间狭窄的舱房。
舱房内似乎被打扫过，更换了干燥的被褥，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那场风暴与异变的残留气息。侍女将她安置在床榻上，放下一些清淡的食物和清水，便匆匆退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沾染不幸。
云微没有碰那些食物。她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床榻的最里侧，将脸埋入臂弯，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也隔绝体内那陌生而可怕的力量波动。
然而，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
夜深人静，只有海浪规律地拍打着船身。就在云微意识昏沉，即将被疲惫拖入睡眠时，她体内那团冰冷的黑暗核心，毫无征兆地**轻轻震颤**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清凉感的**牵引力**，从她枕边传来。
是那支金钗！
那支失去了墨玉珠、被沈砚取走后又似乎被他随手弃置在她枕边的、空荡荡的玉雕金钗！
云微猛地睁开眼，警惕地看向枕边。在透过舷窗的、微弱的月光下，那支金钗静静地躺在那里，黯淡无光，仿佛只是一件普通的饰物。
可方才那清晰的牵引感，绝非幻觉。
她体内那融合了“鲛人泪”的力量，对这金钗仍有反应！
她犹豫着，挣扎着，最终还是抵不过那源自本能的、诡异的吸引，缓缓伸出手，将金钗握在了掌心。
入手依旧是冰凉的玉石和金属触感。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当她体内那冰冷的力量微微流转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金钗内部，似乎存在着某种**极其细微的空隙**或**夹层**！而那微弱的牵引力，正是从这夹层中传出！
难道……这金钗，还内藏乾坤？！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她仔细摩挲着钗身，指尖在那繁复的海浪云纹上细细探寻。雕刻的纹路流畅而紧密，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她尝试着调动体内那丝冰冷的力量，如同操控一件新得的、不听话的肢体，极其小心地，向着金钗内部探去。
起初是滞涩的，那力量与金钗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但当她心口那黑暗核心再次搏动，散发出更浓郁的、带着悲意的能量时，那层屏障仿佛被同源的力量消融了！
“咔。”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弹动声，从钗头海东青爪下、那个原本镶嵌墨玉珠的**凹槽底部**传来！
云微屏住呼吸，借着月光，凑近仔细看去。
只见那光滑的凹槽底部，此刻竟然**向上弹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玉片**，露出了下方一个更加细小、更加隐蔽的**暗格**！
暗格之中，并非空空如也。而是静静地躺着三颗仅有米粒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半透明浅蓝色**的……**药丸**？
这是……什么？
云微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颗。药丸极小，却异常沉重，触手冰凉，仿佛凝结了深海之底的寒意。它们散发着一种极其清淡的、类似于**海藻**与**某种矿物**混合的气息，与之前墨玉珠那悲意的异香截然不同。
避水药丸？
一个荒诞的念头闯入她的脑海。沈砚说过，这金钗是从鲨鱼腹中所得。难道当初佩戴这金钗的人，是为了预防落水，才在其中暗藏了这等奇物？
可沈砚知道这暗格的存在吗？他取走金钗，又将其弃置在她这里，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
就在她对着这三颗诡异的蓝色药丸惊疑不定之时，舱门外，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沉稳而冰冷的脚步声。
沈砚！
云微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将药丸塞回暗格，合上机关。但已经来不及了！
舱门被无声地推开，沈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光如电，瞬间便精准地落在了她手中那未来得及藏起的浅蓝色药丸上。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缓缓走近。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看来，”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你发现了它最后的秘密。”
最后的秘密？
云微握紧药丸，指尖冰凉。
沈砚在她面前停下，伸出手：“给朕。”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云微看着他摊开的、骨节分明的手掌，那上面还残留着之前接触“鲛人泪”白光时留下的细微焦黑痕迹。一股强烈的抗拒感从心底升起。这药丸，是她在这无尽绝望中，唯一自己发现的、可能蕴含着一丝未知变数的东西！她不想交出去！
见她不动，沈砚的眸光沉了沉，却并未用强。他只是淡淡地说道：“此物名‘息渊’，含于舌下，可于深水中闭气半个时辰。但其性极寒，服用者需以自身气血时时温养，否则寒气侵体，五脏皆僵。”
他看着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继续道：“以你如今体内‘鲛人泪’的阴寒之力，服下此丸，无异于雪上加霜。寒毒交攻之下，或许能让你暂时获得潜游之能，但代价……”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语意，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代价，或许是彻底的冰封，或许是更可怕的异化。
云微的心沉了下去。原来，这看似“生路”的药丸，依旧是穿肠毒药。是专门为她这具承载了“鲛人泪”的“容器”准备的、催命的“催化剂”？
沈砚再次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她，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你，需要它。”
不是询问，是断定。
“接下来的路，在‘水’下。”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抗拒的意味，“服下它，适应它，掌控它。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说着，他不再等待她的回应，直接从她僵硬的指间，取走了那三颗浅蓝色的“息渊”药丸。他只留下了其中一颗，将其余两颗收回自己袖中。
然后，他将那颗唯一的药丸，放回了她的掌心。
“明日之前，做出决定。”
留下这句话，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在期待着她最终的“蜕变”，又仿佛在冷眼旁观着她走向注定的毁灭。
他转身离去，舱门再次合拢。
云微独自坐在床榻上，摊开手掌，那颗浅蓝色的“息渊”药丸，在微弱的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冰冷的光泽。
前路在水下。
服下它，适应它，掌控它。
沈砚的话语在她脑中回荡。
她低头看着这颗能带来短暂水下自由、却也可能将她推向更深渊的药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凄绝而麻木的弧度。
她还有选择吗？
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