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此刻,我正趴在窗台数你的雨靴,靴口还沾着上周暴雨夜的泥渍,像镶了一圈大地色的蕾丝。
楼下的梧桐树,把影子投在鞋面上,风一吹,那些泥点就跟着晃,像你那晚背我过积水时,溅在背上的星星。
你一定记得那个晚上。乌云把月亮啃得只剩月牙,雨点儿砸在地上能溅起两指高的水花。
我们刚看完《星际穿越》,影院门口的积水已经漫过台阶,像一片突然涨起来的湖。
我盯着自己的帆布鞋犯愁 ,早上出门时还对着镜子转了三圈,“这双白鞋配新裙子正好。”
没料到,转头就被老天爷泼了一盆冷水。
“上来。”
你突然蹲下来,卫衣帽子滑到后脑勺,露出被雨水打湿的发梢,水珠顺着发尾往下掉,砸在积水里,漾开一圈圈小涟漪。
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已经反手把我的包,甩到自己肩上,背包带勒得你锁骨陷下去一小块:
“磨磨蹭蹭的,一会儿水漫到裤腰,我可不管捞你。”
你总这样,说最硬的话,做最软的事。
我趴在你背上时,能闻到你后颈的味道,是上周去山里露营时,你非要买的那款松木沐浴露,混着雨水的清冽,像把整座森林都背在了身上。
积水没过你的小腿,每走一步都“咕叽”响,泥水顺着牛仔裤往上爬。
你却突然笑出声:
“哎,你觉不觉得这泥地比三亚的沙滩软?踩上去像陷进里似的。”
我捶了下你的背,掌心沾到的雨水冰凉,你却晃了晃肩膀,故意把我颠得更高:
“真的!上次在海边,沙子硌得我脚底板疼,这泥多懂事,还会给脚按摩呢。”
说着突然趔趄了一下,我吓得抓紧你的衣领,才发现你踩到了一块松动的地砖,泥水“噗”地溅起来,糊了我半条裙子。
“完了,”你声音里带着笑,却跑得更快了,“这下你跟我一样,都成泥猴了。”
可我贴在你后背的脸能感觉到,你跑的时候,腰腹的肌肉绷得有多紧——你在怕,怕摔着我。
楼道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间,我看见你脚踝处的创可贴边角卷了起来,泥水正顺着伤口往里渗。
那是前几天帮陈奶奶搬花架时被钉子划的,你当时举着流血的脚跳了三跳:
“这点血换陈奶奶的月季开花,值了。”
此刻,那创可贴早泡成了深褐色,你却像没事人一样,把我往上托了托:
“抓紧点,快到家了。”
开门时你手滑,钥匙串“哗啦”掉进积水里,弯腰去捡时,后腰的衣服卷上去,露出几道新添的红痕,是刚才被路边的冬青枝刮的。
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我们去哈尔滨看冰雕,你也是这样背我过结冰的路面。
摔在雪地里时,你第一反应是把我往怀里搂,自己后脑勺磕在台阶上,肿了一个大包,却笑着说“这下不用买枕头了”。
你把我放下时,我才发现你怀里的电影票根还攥着,边角都泡烂了,字迹却没晕——你一直用手心捂着。
“诺,”你献宝似的把票根递过来,上面还沾着你的体温,“留着,下次再看续集。”
后来,我蹲在浴室帮你洗雨靴,你盘腿坐在马桶盖上,举着吹风机给我烘裙子,热风把裙摆吹得像一朵盛开的蒲公英。
“你看这泥,”你突然指着靴底的纹路,那里卡着片小枫叶,“比任何书签都特别。”
我没告诉你,其实我偷偷把那片枫叶夹进了《小王子》里,就在“驯养”那一页。
今早,在菜市场碰见卖花的阿婆,她说那晚看见个小伙子背着姑娘在水里走,背影像一头老黄牛,“现在这样的后生,可不多了”。
我笑着没说话,却想起你晾在阳台的雨靴,阳光把泥渍晒成了浅褐色,像一幅抽象画。
原来,爱从不是情人节包装精美的玫瑰,不是朋友圈里九宫格的大餐。
是暴雨里愿意把伞全倾向对方的肩膀,是摔进泥里时先护着怀里人的胳膊,是连雨靴里的泥都觉得珍贵的心意;
是知道对方怕黑,所以每次走夜路都故意走在外侧;
是记得对方不吃香菜,所以包饺子时把馅儿挑得干干净净;
是把“我在乎你”藏在每一个不用刻意提起的细节里,像雨靴里悄悄发芽的种子,在某个清晨突然开出花来。
对了,刚在雨靴里发现你塞的小纸条,“明晚去看新上映的科幻片,我查了,影院门口的排水系统修好了”。
小笨蛋,其实我更想再淋一次雨,再听你说一次“这泥比沙滩软”,再趴在你背上,数你发间抖落的雨珠,像数银河里的星。
方才整理旧物,翻出外婆的樟木箱,里面躺着一双绣着并蒂莲的布鞋,鞋底磨得发亮。
外公说,当年他背外婆过山洪时,穿的就是这双鞋,鞋里灌满的泥浆,后来竟在鞋底结出一层硬硬的壳,外婆舍不得扔,说那是“日子熬出的茧”。
现在,我把你的雨靴也收进了樟木箱,旁边放着那片枫叶书签,还有你总说“能养金鱼”的靴子里倒出的一小捧泥。
或许几十年后,我们的孙辈会捧着这双鞋笑,“爷爷奶奶当年在雨里踩出的路,比银河还亮”。
楼下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在说悄悄话。
我把你的新雨靴摆在门口,鞋尖朝着楼梯口,像艘随时准备启航的小船。
等你回来时,我们就穿着它去楼下踩水吧,让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两条交缠的鱼,在积水里游向彼此。
我在那双新雨靴的鞋尖,画了小太阳,下次踩水时,我们就是追光的人啦。
对了,冰箱里冰了酸梅汤,回来记得喝。
毕竟,踩完泥的人,得配点甜,才不算辜负这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