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二层,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时间在等待、焦灼和碎片化的信息收集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在无形中积蓄着力量。
韩笑的黑市之行带回了来自底层污泥之下的鲜活情报,
冷秋月的战地报道提供了宏观战局的惨烈背景,
林一对无线电信号和密码的钻研虽进展缓慢却未曾停歇,
而陈默群方面提供的技术监测报告(尽管经过筛选和延迟),
也在一点点地拼凑着空中幽灵的模糊轮廓。
桌上,地图、照片、文件残片、记录纸、以及那两台沉默的电台实物,
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等待着那只能够将它们串联起来的手。
林一站在书桌前,目光如同精密仪器上的探针,在铺满桌面的信息载体上来回扫视。
他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将近一个小时,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无形的线条,时而停顿,时而快速移动。
韩笑靠坐在床上,虽然左臂依旧吊着,但气色好了很多,
眼神锐利地盯着林一,仿佛能感受到他大脑中高速运转的思维风暴。
冷秋月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整理着近期收集的采访笔记和外界传来的零星信息,
偶尔抬头看向林一,眼中带着信任与期待。
这是一种临界状态。大量的、来源各异、真假掺杂的信息涌入,
需要一个核心的逻辑和强大的分析能力来进行去伪存真、由表及里的提炼,
从而从迷雾中锁定真正有价值的目标。林一正是承担这个角色的人。
终于,林一缓缓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异常清明和锐利,
仿佛已经穿透了层层迷雾,看到了隐藏在深处的关键节点。
“脉络开始清晰了。”
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立刻吸引了韩笑和冷秋月的全部注意力。
他拿起一支铅笔,走到挂在墙上的上海市区地图前,
笔尖精准地点在了“三号码头”和旁边的“顺利报关行”上。
“所有线索,无论来自‘老鬼’的遗言、码头的照片、电台实物、韩探长的黑市消息,
还是冷小姐听到的无线电干扰传闻,最终都交汇于一点——这里。”
他的笔尖重重地敲了敲那个点,
“‘顺利报关行’,是当前所有异常活动的核心交汇区和物资集散地。
它绝不仅仅是一家普通的、甚至涉嫌走私的报关行那么简单。”
他转向韩笑:“韩探长打听到的消息非常重要。
它证实了,‘顺利报关行’是青帮旗下掌控的黑市关键枢纽之一,
经手的‘硬货’包括军火、药品,特别是电台零件和整机。
其买家涉及日方背景人员,以及某些身份神秘、但有国内军方或官方背景的华人。
这与‘老鬼’提到的‘日本人的要紧东西’和‘上面的大人物’高度吻合。”
接着,他看向冷秋月:“冷小姐获取的无线电干扰情报,
以及陈处长那边的监测报告,指向一个隐藏在租界内的大功率非法电台。
而‘顺利报关行’位于法租界边缘,拥有仓库和相对独立的空间,具备架设和隐藏发射机的条件。
更重要的是,他们经手美制军用电台,本身就拥有技术和设备来源。他们有动机,也有能力。”
他的目光回到地图上:“因此,初步判断:‘顺利报关行’及其直接关联的青帮势力,
是青瓷会这个庞大犯罪联盟中,负责具体执行非法物资,
尤其是军用电台和可能的气象设备接收、仓储、中转和交付的关键‘白手套’之一。
它是连接青瓷会上层指令与下层操作、连接日方需求与本地执行的关键物流节点。”
“白手套……”韩笑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寒光一闪,
“没错!这种脏活,青瓷会那帮自诩高贵的杂碎肯定不会亲自沾手,
必然要找熟悉码头规矩、手段黑、又能控制的江湖势力来干。
青帮的一些败类,正是最合适的狗腿子!”
“那么,控制这个‘白手套’的关键人物是谁?”
林一继续分析,笔尖在地图上“顺利报关行”周围画了一个圈,
“‘老鬼’是执行层的小头目,已经死了。报关行明面上的经理,可能只是个傀儡。
我们需要找到那个真正能调动资源、与日方和青瓷会上层直接联系、负责这个节点实际运作的人。”
他拿起韩笑带回的黑市信息记录:
“韩探长在打听时,不止一个人提到,‘顺利’的货,最终要经过‘荣爷’或者‘荣叔’点头才能出。
而且,‘荣叔’和日本商社,特别是‘昭和通商’的人,来往密切。”
“荣叔……”韩笑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
“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战前闸北一带的码头,有个叫‘阿荣’的包工头,
后来巴结上了青帮‘通’字辈的一个老头目,混得风生水起,
手下有一帮敢打敢拼的徒子徒孙,专门负责码头搬运和‘特殊物流’,心黑手狠。
如果真是他,那就能对上了!这家伙绝对有胆子干这种卖国的勾当!”
林一点点头:“可能性极大。一个熟悉码头运作、拥有打手势力、
与青帮上层关系密切、且与日商过往甚密的青帮头目,
是控制‘顺利报关行’这个黑市枢纽和非法物资转运站的最佳人选。
他很可能就是青瓷会在这个环节的‘掌柜’之一。”
他综合所有信息,给出了最终的推理结论:
“因此,我们下一步的优先目标,可以锁定为:
确认‘荣叔’(或类似称谓的青帮头目)是否就是‘顺利报关行’及关联三号码头区域非法活动的实际控制者;
摸清他的日常活动规律、与日方人员的接触方式、以及其与青瓷会上层的具体联系渠道。
他是我们目前所能触及的、最接近青瓷会核心运作的关键人物。”
“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
韩笑猛地一拍床板,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眼神却异常兴奋,
“只要拿下这个‘荣叔’,就不怕撬不开他的嘴!
顺藤摸瓜,就能扯出他背后的‘大掌柜’,甚至摸到‘东风计划’的边!”
冷秋月却保持着谨慎:“但这也意味着极大的风险。
这种地头蛇,警惕性极高,身边保镖众多,而且与日方关系密切,
动他,可能会引发剧烈的反弹,甚至直接与日军冲突。”
“风险一直存在。”林一冷静地说,
“但这是目前最有价值、也最有可能突破的方向。我们需要制定周密的计划,不能蛮干。
首先需要进一步确认‘荣叔’的身份和行踪,这需要更精细的侦察。”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是“阿诚”按时送来补给和可能的信息。
林一下楼,片刻后返回,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纸卷。
“陈处长那边来的。”林一展开纸卷,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监测有新进展。信号源范围缩小至法租界西区,
疑似与商业电台频率混杂发射,技术难度高。
另,近日有数名‘昭和通商’高级职员频繁出入三号码头区域,行为鬼祟。”
“昭和通商!”韩笑立刻抓住这个词,
“黑市上的人说了,‘荣叔’就是和这家日本商社勾搭最紧!”
“信号源范围缩小到法租界西区……”林一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
“三号码头和顺利报关行,正好位于这个区域内。巧合?”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吸引,再次精准地指向了同一个地点和同一个关键人物。
“目标基本锁定。”林一放下纸条,目光扫过韩笑和冷秋月,
“‘顺利报关行’,及其背后的实际控制者——青帮头目‘荣叔’。
他是我们揭开青瓷会在此地运作模式,并可能进一步深入其核心的第一个关键突破口。”
接下来的任务清晰而危险:近距离侦察“荣叔”,确认其角色,
寻找其弱点,为最终的抓捕或突破做准备。
这意味着要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在刀尖上跳舞。
窗外,天色渐暗,远处的炮火声又变得密集起来。
屋内的三人,目光交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与决绝。
经历了漫长的潜伏、挣扎与情报收集,他们终于从浩瀚的线索海洋中,钓起了第一条有价值的大鱼。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撕开这道口子,就可能看到冰山之下那庞大而黑暗的真相。
目标已然锁定,行动即将开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