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在头盔上,发出密集的敲打声。我握紧把手,车子在巷子里颠簸前行,后座的阿辞一直没松手,手指扣着我的衣服,力道比刚才更紧。
巷子尽头是条主路,积水已经漫过脚踏板。我没敢加速,可电瓶突然一抖,车子猛地熄了火。
“糟了。”我试了两次打火,都没反应。
阿辞从后座下来,站在我旁边。风把他的外套吹得贴在身上,头发湿了一半。他低头看了眼车底,说:“进水了。”
“推到前面吧,快到便利店了。”我说。
他没说话,弯腰扶住车后架,和我一起往前推。雨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我抬手抹了一把,继续往前走。百来米的距离,走得吃力。等我们终于跑到街角那家便利店门口,两个人都湿透了。
店门自动打开,暖风扑面而来。我靠墙喘了口气,把电动车停在门口遮雨棚下。阿辞站在原地,发梢滴着水,目光扫过货架。
“你先坐下。”我说,“我去看看车子还能不能修。”
他点了点头,走到角落的塑料椅边坐下。我没再看他,转身走出去,蹲在车边检查线路。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视线模糊。我知道自己在拖延时间,可我不敢回去面对他刚才的眼神。
几分钟后,我收起伞,拎着湿漉漉的头盔走进店里。阿辞不在座位上。
我环顾一圈,看见他站在零食货架前,盯着一排深红色包装的巧克力。他伸手拿了一盒,翻到背面看配料表,动作很慢。
“这个……”他声音很低,“以前有人总给我买这个。”
我僵在原地。
他没回头,只是把盒子放回去,又拿起另一盒,同样的牌子,同样的包装。“不是因为喜欢甜的,是因为开会太长,血糖低。她每次都记得。”
“谁?”我问。
“我不知道。”他摇头,“但我记得她的手。拿东西的时候,小指会微微翘起来。”
我走过去,一把抽走他手里的巧克力,塞回货架。“这种贵得离谱,你还当真吃得起?”
他看着我,眼神有点空。“我不是在说现在的事。”
我没接话,抓起一盒普通牛奶巧克力塞进他手里。“这个行不行?便宜,还耐饿。”
他接过,没拆,只是捏着盒子边缘,指节泛白。
我拉着他就往收银台走。结账时,店员顺手打开了墙上的电视。财经频道正在直播一场发布会,背景是巨大的“霖氏集团”LoGo,飞翼车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主持人念着:“……战略投资部将由顾晏辞先生亲自接管,预计下周启动跨国并购项目。”
阿辞猛地抬头。
电视画面切换,镜头扫过会议厅入口,一辆黑色宾利缓缓驶入地下车库,车牌尾号一闪而过——0723。
他呼吸一滞,整个人晃了一下。
我立刻按住遥控器关了声音,但画面还在亮着。我拽他往后退,可他已经盯住了屏幕,嘴唇发白。
“头痛。”他突然扶住太阳穴,眉头拧成一团,“脑子里像有东西在撞……撕开一样。”
“别看了!”我挡在他和电视之间,伸手去扶他肩膀。
他猛地甩开我,后退一步,背抵在货架上。“别碰我……我现在……怕记不起你是谁。”
“我是苏晚!”我抓住他手腕,“你住在我家,每天早上抢我煎蛋,晚上非要听我讲送餐路上的事。你是阿辞!”
他喘着气,眼睛闭了又睁,瞳孔失焦。“可那些画面……太清楚了。签字,开会,坐在车里看外面的人走路……我不是第一次活成这样。”
我从包里翻出那把备用钥匙,塞进他手里。“拿着。”
他低头看,铜色的齿痕压进掌心,留下一道浅红印子。
“上次你落在门框缝里的,我一直收着。”我说,“那是我家的钥匙,也是你的。不是别人的。”
他盯着钥匙,手指慢慢收紧。“这能证明什么?”
“证明你回来过,也住过。”我盯着他,“证明你不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影子。”
他没动,也没说话。头顶的日光灯嗡嗡响着,雨水拍打着玻璃门。过了几秒,他抬起手,把钥匙攥进胸口的口袋,拉好拉链。
我递给他一杯热牛奶,强迫他喝下去。他喝得很慢,但至少咽了。温度让他脸色缓了一些。
“我们得回去。”他说。
“雨这么大,车子坏了。”
“走回去。”他站直了,“我不能留在这里。”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地方全是触发点——巧克力、电视、LoGo、车牌。再多待一分钟,他可能就被那些碎片拖走。
我点点头,把剩下的东西收拾好。出门前,我看了眼外面。雨没小,反而更大了。街道上几乎没人,路灯在水面上投出破碎的光。
我们共用一把伞,推着坏掉的电动车往回走。走到半路,伞被风吹翻了,我索性扔进路边垃圾桶。反正已经湿透了。
“上来。”我拍了拍后座。
他犹豫了一下,跨上去,双手搭在我的腰侧,没用力抱。
“抓紧。”我说。
他慢慢环住我,手还是凉的,但这次没有发抖。
车子没法骑,我们只能推着走。积水越来越深,每一步都费劲。风迎面吹来,带着湿冷的气息。远处的高楼在雨中只剩轮廓,其中一栋顶层还亮着灯。
他忽然说:“那间办公室……是不是朝南的?”
我没回答。
“窗户很大,能看到整个城市。”他低声说,“早上阳光先进来,照在会议桌上。我喜欢那个位置。”
我还是没说话。
“如果那个人真的回来了……”他贴着我后背,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你会开门吗?”
我握紧把手,指甲掐进橡胶层。
“不会。”我说,“门只有一把钥匙。”
他没再问。
我们继续往前走。雨幕中,前方楼群的影子渐渐清晰。我的出租屋就在第三栋,六楼,窗户现在是黑的。
楼下空地积着水,树影被风吹得乱晃。我们拐进单元门前的小路,脚步溅起水花。
就在这时,他突然停下。
“怎么了?”我问。
他没答,抬头看向六楼的方向。
我也跟着看过去。
窗框边缘,似乎有一点反光。
像是金属,在雨里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