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照在桌角那张皱了的纸片上。我坐了一夜，手指还压着歌词开头的几个字。空气里有咖啡的味道，关毅站在厨房那边，水壶刚响。
他倒了一杯递过来，没说话。我接过杯子，热意传到掌心，才发觉手有点凉。
“你写了多久？”他问。
“不知道。”我说，“一直想着那首歌的事。”
他点头，走到音响旁，轻轻碰了下设备开关，又收回手。“你想加《月光谣》进去？”
“嗯。”我抬头看他，“那是我妈唱给我的。她录的时候，可能已经知道会出事。但她还是留下了声音。”
关毅看着我，眼神没变。
“所以我也该留下点什么。”我说，“不是为了报复谁，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我只是想让那些被盖住的事，有人听见。”
他走回来，在我旁边坐下。“那就写真实的东西。不用绕，也不用藏。”
我低头看本子，笔尖停在纸上。之前写的那些词，都是别人想要的风格——温柔、治愈、带着距离感的美。可我现在不想那样唱了。我想说出那些没人听过的部分：小时候在雨里找家门牌号的日子，养母陈静姝把最后一块肉夹给我时的手抖，还有我在汪璇家门口站了十分钟却不敢按门铃的那个傍晚。
这些事从没好好说过，连对关毅也没有。
“我想从‘寻找’开始写。”我说，“找名字，找母亲，找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属于这个世界。”
关毅沉默了一会儿。“这样的歌，不需要讨好听众。”他说，“它只要存在，就会有人停下脚步。”
我抬眼看他。
“很多人活一辈子，都没机会面对自己的过去。”他说，“你不但要面对，还要把它变成旋律。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新的一页。
第一行字落下时，胸口像是松开了什么。我写下：“我曾是迷途的孩子，在风里找名字。”
接着是第二句：“火没烧完我的声音，灰烬里长出了根。”
笔越写越快，不再犹豫。我把b-4柜的空盒、匿名短信、深夜录音室里的失败试唱都写了进去。也写到了关毅挡在我面前的那个背影，写到了他递来的加密聊天框，写到了昨夜他让我安心写歌时说的话。
这些原本压着我的事，现在成了歌词里的脉络。
写到副歌时，我停下来，轻声哼起《月光谣》的调子。简单的五声音阶，像小时候床边的摇篮曲。我把这段旋律改慢半拍，加入低音节奏，让它听起来像心跳，又像脚步。
关毅起身拿起手机，打开录音功能，放在我手边。“试试唱一遍。”
我戴上耳机，调整了一下麦克风位置。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电流声。
我开始唱：
“我不是遗落的回声
是被藏起的名字
在灰烬里长出的根
向着光伸展……”
声音有些哑，但没停。唱到第二段时，眼里发热，但我没擦。眼泪掉下来也没关系，反正声音不会断。
唱完最后一句，我摘下耳机。屋里静了几秒。
关毅按下停止键，把录音文件重放了一遍。
听完后，他没评价，只是说：“再录一次。”
我重新戴上耳机。
第二次唱得比刚才稳了些。这次我把情绪压进低音区，让每一句都像从深处推上来的一样。唱到“他们让我消失，可火没烧尽我的声音”这句时，声音裂了一下，我没补，留着那个破音。
关毅点点头。“就这个版本。”
他把文件存进加密文件夹，命名：**新歌_初版**。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
“先做小样。”他说，“我会找信得过的人编曲，不走公司流程。母带制作也单独处理，不留记录。”
我看着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全是手写的词句，有些划掉，有些加重了圈画。
“你觉得还能加什么？”我问。
“加一段对话。”他说，“不用写出来，用采样的方式放进间奏。比如你小时候的声音，或者……你妈那盘磁带里的片段。”
我愣了一下。“可我没有任何童年录音。”
“不一定非得是你。”他说，“可以是类似的声音。一个女孩喊妈妈，或者风吹过老房子的窗框声。这些细节，能让整首歌更像一场真实的回溯。”
我盯着本子，忽然想到什么。
“陆老师提过L.m.07磁带还在。”我说，“如果真能找到，里面会不会有我妈说话的声音？”
关毅看着我。“我会查签字人名单。交接前后经手的人都要问一遍。老系统里如果有备份日志，也能追。”
“你不觉得太冒险了吗？”我问。
“我已经开始了。”他说，“昨天晚上就联系了第一个技术员。”
我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你在录音的时候分心。”他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这首歌写完整。其他的，等时机到了再说。”
我低头看着手边的笔，笔帽被我无意识地拧下来又装回去。
“如果这首歌发出去，可能会惹麻烦。”我说。
“我知道。”他说，“但它必须出来。”
“为什么？”
“因为你不说，就永远没人知道。”他说，“而你说的方式，是最难被抹掉的一种——用声音，用旋律，用所有人能记住的方式。”
我慢慢把笔放下。
窗外传来楼下住户开门的声音，接着是电梯运行的轻响。城市彻底醒了。
我打开手机，进入那个加密聊天框。昨天我发过一句“我想把《月光谣》的旋律加进去”，到现在还没收到回复。
但我现在不急了。
我新建一条消息，打字：
“第一段主歌定了。副歌用了《月光谣》变奏。明天我能进一次旧录音室吗？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声音素材。”
发送。
屏幕暗下去几秒，又亮起。
回复来了两个字：“可以。”
后面跟着一行小字：**上午十点，通道b，别走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