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韫这边离开了雪竹院,踏上曲径通幽的小回廊,她望了眼这生活了十来年的大园子,目光越过粉墙黛瓦,瞧见了那冒出头来的栾树,兴许那处早就没人打扫的缘故,瓦檐上都结满了蜘蛛丝,和这处仿佛是不同的地儿。
那种了栾树的院子是她母亲的院子。
栾树,是她母亲喜爱的,不争春色,不媚炎夏。
可就是这不争,才让她母亲没了性命。
“这次我没收下那屏儿,日后只怕有兰儿、红儿的,那周姨娘是个狠人,必然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宋知韫步子款款,微风漫漫,将她裙摆吹的恍若缥缈烟云。
银翘四处探看,见没什么人,这才抱怨道:“呸,那周姨娘也不过是仗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此刻还不是主母,却摆着主母的款儿,还开始管起了小姐的事儿来。”复又放轻了些,“这回不成,那周姨娘不会接下来要害小姐吧?”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周姨娘是个不信阴私报应的。”宋知韫穿过长廊,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她顿了顿,道:“还得辛苦你到时候多盯着点宋沐冉。周姨娘离得远,不好直接伸手到我院里来,就只有那宋沐冉了。”
银翘见自家主子有思量,这才放心下来,笑着说:“小姐放心,我必然盯得紧紧的,此处风大,初秋风凉,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宋知韫点点头,转过葫芦门就往书房那处赶去。
待唤了萧景钰,夫妻二人这才辞去宋府。
今日忙活了半天,宋知韫有些倦了,她靠在车壁上,望着渐渐向后跑去的景象,神色淡淡的。
萧景钰朝她伸出手来,含情的桃花眼在昏暗光线里发亮,“夫人不妨靠在我身上,那车壁又硬又晃的,额头岂不是要磕碰到红肿?”
宋知韫瞧见递到面前那只手,他的手生的瘦削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是修剪的齐整干净,虎口处那浅淡月牙疤痕,像是白玉上的瑕疵。
她缓缓靠了过去,那边萧景钰轻轻搂着她的腰肢,凛冽好闻的梅花香莫名闻着叫人舒心,她长叹一声,慢条斯理道:“今日你可知我那姨娘和我唱了哪一出好戏吗?”
萧景钰微微挑了下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稍稍挪动了下,柔软身子仿佛绵密轻盈的蚕丝被,带着丝丝凉意触感,惹得本就正值年少的萧景钰心头一蓬蓬的热浪翻涌上来,他喉结轻微滚动了下,指尖解开领扣,咔哒一声轻响,混在车轱辘的转动声中,清晰却模糊。
宋知韫听见了,她心思玲珑通透,自然明白了些什么,靠的稍稍远了点,“周姨娘要让我将她房里的屏儿给你做妾,说是有个身边人照应,替我考量孩子的事。”
萧景钰闻言皱了下眉,轻嗤道:“你这姨娘还真是个人物,夫人可拒绝了?”
“我自然拒绝了!”宋知韫说完这话,又觉得没有思量好,“你会不会觉得我没让你纳妾,怪我是个心眼小的?”
人啊,真的是越从不相熟到越相知便开始在乎起了在对方心里头的地位。
以前觉得萧景钰是个不着调的,多哄哄,也能乖些,男人不就得按照小孩儿来似的哄?这些她从父亲和周姨娘之间相处也能窥见些门道。
可现如今,这相处的时间一久,发现他并不顽劣,反倒很是通情达理,有些问题她看不透的,他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不知是不是书读多了的缘故,他的谈吐也没了之前那般张扬不讲理,一举一动之间带着几分威严谨慎,属实是将读书人的气韵发挥的淋漓尽致。
“杳杳……”
沉默须臾,萧景钰这才唤她。缱绻温柔的嗓音如丝绢似的,划过耳畔。她略微抬眸望着他,眼底带着几分羞赧。
“你是我夫人,我是你夫君,你不愿我纳妾,说明你心里是有我的,我心里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萧景钰垂下眼眸来轻轻说着话,语调轻的好似江南三月的烟雨,朦胧蒙蒙。
宋知韫不由得呆住了,和只呆鹅似的,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有悖这个人人都纳妾的规则来。
这样的人啊,心思细腻,怕她多想还特地斟酌了话语。平日里瞧着嬉皮赖脸,但真的到了大事儿关头上却是比任何人都要谨慎待之的。
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来,“谁说心里就有你了,我才没说过这样的话……”
“没说过?但夫人今日做过了,难道不是吗?”他淡淡乜了她一眼,“若夫人所做是为了这如今正妻手里握着的权利,并不是因着心里头有我。那你大可放心,日后呢都是你的,我到时候就让那屏儿入我房里来,如何?”
宋知韫耳边嗡嗡作响,拿起一旁的迎枕往他身上砸,“萧景钰,你不要脸!”
“瞧瞧,这不就是吃味了,杳杳还不肯承认。”他如同得了糖的孩童,笑容里带着几分心满意足,眼波流转,掠过心尖,“夫人只要说不将萧景钰放在心上,我以后便不自作多情了。”
宋知韫被他揭了短,节节败退,红着脸道:“怎、怎么扯这样远?我什么时候说不把你放在心上的?”
“那就是放在心上,我很欢喜。”萧景钰摊开了象牙扇,复而合上,带着一点被承认后的雀跃和局促。
宋知韫知晓自个儿横竖是说不过他,索性背过身来,想到了什么一般道:“你不是说有好戏看,好戏呢?”
“夫人且等着吧,好戏我早就在岳父大人这里今日埋好了坑,再等上一段时日,等那些消息都尽数放了出去,想来这戏才能编排好,给你瞧呢!”萧景钰将人揽入怀里,下巴在那毛绒绒的头顶蹭了蹭,蹭的宋知韫发髻凌乱,被瞪了一眼也笑呵呵的。
宋知韫倒是也没多问,毕竟看戏的乐趣就在于不知道,要是全部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看头?
不过她也有些好奇,也不知道萧景钰同父亲说了些什么,今日在书房的偏院里等着的时候,父亲脸色似乎也有点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