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那八位旧部,望舒心中稍定,但细节处仍需打磨。
她沉吟片刻,对赵猛道:
“这些人,需得有个遮掩。
便依年岁长幼,暂定代号丁一至丁八。
你设法为他们另造一份身份,路引文书务必齐全,要做得干净,与林府、王府皆无瓜葛。
对外只说是乡下来城里寻活计的农人。”
她顿了顿,继续细化指令:
“每月银钱,让他们错开日子来此宅领取,每人固定一日,避免扎堆引人注目。
传递消息亦同,各有各的隐秘位置,非必要,彼此无需碰头。”
说到传递消息,望舒忽地想起一桩要紧事,抬眼问道:
“他们几人,可都识字?”
赵猛一愣,黝黑的脸上露出些尴尬,挠了挠头:
“这个属下疏忽,未曾细问。”
他转向那八人,粗声道:“都自个儿说说,识得几个字,可能自个看信写信?”
一圈问下来,结果不甚理想。
丁四与丁六两人,吭哧半天,只认得百来个常用字,提笔书写更是艰难,其他六人书信皆算过关。
望舒心下明了,情报传递,若连字都不识,风险倍增,效率也低。
她当即决断:
“丁四、丁六,你们二人暂且与邻近的兄弟结伴行事,探得消息,由识字的兄弟代为书写呈报。
月银便按此划分:
能独立书写呈报者,五两;
需借他人之手者,三两。”
丁四、丁六闻言,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火辣。
望舒语气缓和了些,补充道:
“此非定数。
待你二人识字过千,能自行书写条陈时,月银即刻提至五两。
另外,打探消息若有关隘需银钱打点,务必记录清楚,连同情报一并呈上,次月一并报销。”
她目光扫过众人,“都听明白了?”
“是,夫人!”八人齐声应诺,声低却清晰,毕竟需要预防隔壁有耳。
望舒微微颔首,又道:
“规矩立下,是为长远。
你等首要之事,仍是自身安危。
在各自落脚处挣得的工钱,归你们自己开销。
这情报搜集,头半年算作熟悉门路,只要尽心,基础月银照发。
半年后,若所获仍多为无用消息,便需转为按效计酬。
依情报紧要难易,分等论价,譬如甲等十两,乙等五两……
具体细则,稍后赵猛会与你们细说。”
如此一番安排,奖惩分明,条理清晰,这支初具雏形的情报脉络,总算有了个像样的框架。
眼下虽只能从市井流言入手,风险较低,每月供养这八人及运作开销,对她而言尚可承受。
所幸北地商队收益稳定,方能支撑起这暗处的花费。
诸事议定,望舒与赵猛先行离开,与那八人错开时辰,以免落人口实。
从租赁的宅子出来,见日头尚早,随行护卫也充足,望舒便吩咐抚剑:
“你回去将秋纹和煜哥儿接来,今日既已出门,索性去城南的庄子看看。”
那庄子是年前秋纹经手买下的,连田带山,据报有三十余亩水田,并一座不小的荒山。
买这荒山时,秋纹还曾极力劝阻,言道山地贫瘠,引水艰难,产出有限。
且朝廷有令,荒山开垦头三年虽免税,但三年后若勘验不合格,税赋反比良田更重,恐成负累。
然而望舒看中的,正是这山的用途:种植草药。
山地通风向阳,排水良好,正是许多药材生长的好去处。
若能合理规划,遍植林木药材,未尝不是一条财路,更能为药铺提供稳定货源。
马车晃晃悠悠抵达庄头。待亲眼见到那所谓的“山”,望舒不禁哑然。
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个连绵起伏的大土坡,坡度平缓,面积却着实不小。
江南地处平源,山极少的,算是自己忽略了。
而这山正如秋纹所言,引水灌溉确是难题,人力挑水成本高昂。
但放眼望去,坡上已非荒芜,竟星星点点生长着不少植株。
“这些都是文嬷嬷的草药?”望舒有些惊讶,指向坡地。
秋纹忙答道:
“回东家,正是。
这些都是按文嬷嬷指点,由庄上聘的药农陆续移栽或播种的。
嬷嬷每旬都会亲自过来查看一次。
庄子周围都打了篱笆,还养了几条猎犬看守。
山上住了户何姓猎户,也是嬷嬷引荐聘下的,说是有了猎户和狗,等闲宵小不敢来盗挖药材。
有些药材,年份足了,价值偏高,容易引来贼人。”
“猎户?还养了猎犬看守药田?”望舒愈发好奇,“养了多少?”
“如今有六只了。”
秋纹语气带着几分与有荣焉。
“那何猎户自家原只养了两只,嬷嬷觉得好用,便让庄子里出钱粮,助他又养了四只,专司看守这面坡地。”
六只猎犬,望舒心中一动,这可不是小数目,训练、喂养皆需投入。
“这些犬,当真能分清好歹,不胡乱伤人?”
“起初奴婢也不信,”秋纹笑道。
“后来让庄户故意试过。
若只在坡上行走,犬只吠叫警示;
但若动手拔取药草,它们便会扑将上来,将人按倒,却又不下死口。
何猎户一声令下,它们便即退回,极有分寸。”
竟有如此灵性的猎犬?望舒兴致大增:“走,去看看。”
一行人沿着坡间小径向上。
何猎户家独门独院,建在半坡一处平地上。
距离那院落尚有三十步远,便听得一阵急促洪亮的犬吠声骤然响起,声音来自不同方位,竟似有联防之意。
王煜听得这许多狗叫,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挡在母亲身前,小脸上有些紧张。
上次的事件终归是给这孩子落下阴影了。
猎户闻声而出,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汉子,目光锐利。
他见是秋纹,又见望舒气度不凡,心知是主家到了,连忙喝止犬吠。
说来也奇,他声音不高,只短促一声,那此起彼伏的狗吠声立时戛然而止,四下里顿时安静下来。
秋纹为双方引见。
何猎户家中有六口人,夫妻二人并两个儿子、儿媳,尚无孙辈。
他欲邀众人入内奉茶,秋纹摆手道:
“何大哥不必客气,东家今日过来,主要是想瞧瞧你家的狗,你让它们演示一番可好?”
何猎户略有迟疑:“演示倒无妨,只是需得有个面生之人,装作要盗取药材才行。”
赵猛闻言,立刻挺身而出:“我来。”
他转身走向坡地,四下一扫,选定一株叶片肥硕、根系较深的药草,俯身便欲拔起。
手指刚触到草茎,不远处便传来一声犬吠示警。
赵猛不理,手下用力,那犬吠立刻变得急促,紧接着,另外几只犬也从不同方位吠叫起来,形成合围之势。
待他将那药草连根拔起,握在手中时,数道矫健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从草丛中窜出,直扑赵猛。
赵猛不敢下重手伤犬,只得挥臂格挡,身形闪转,与那几只猎犬周旋起来。
那几只犬配合默契,进退有度,竟将赵猛这沙场老手一时缠住。
望舒见效果已达,便对何猎户点了点头。何猎户当即低喝一声:“回!”
声音落处,那几只正与赵猛缠斗的猎犬立刻撤出战团,迅速退至何猎户身边。
虽不再扑咬,但一双双眼睛仍警惕地盯着赵猛手中的那株药草,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赵猛拍了拍衣袍上的草屑,赞道:“好狗,当真厉害。何大哥,这狗可能卖我几只?”
何猎户摇头,语气坚决:
“这几只已是养熟了的,认主护地,不能卖。
官爷若想要,等今年窝里下了崽,挑那健壮的,让秋纹姑娘给您送去便是。
估摸着能有五六只。”
“成,那我预定四只。”
赵猛大喜,又补充道,“这驯养的法子,届时还得派个人来,跟何大哥你学学。”
“好说。”何猎户爽快应下。
从山坡下来,赵猛凑到望舒身边,嘿嘿笑道:
“夫人,方才属下冒昧了。
只是想着,若有这等灵犬,无论是追踪寻迹,还是看家护院,都是极好的。
夫人安危要紧……”
望舒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你这是怕我再出意外,回头抚剑给你脸色看吧?你几时学会这般拐弯抹角了?”
赵猛被说中心事,挠着头嘿嘿傻笑,不敢接话。
一旁的抚剑虽仍是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耳根处却悄悄漫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红。
王煜也扯着望舒的衣袖,满眼期待:
“娘,我也想要一只,再给璋表哥也要一只好不好?他说雪奴被姐姐带走了,他在家里孤单得很。”
望舒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又想到林承璋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不由莞尔:
“这下倒好,六只小狗崽怕是都要被我们包圆了。
行吧,届时便由赵队长一并训练了。
待训练得宜,我身边也能多两个可靠的‘护卫’了。”
她望着那片已初见规模的草药坡地,又看了看身旁忠诚的护卫和即将增添的灵犬。
心中那份因遇袭而产生的隐忧,终于被这股踏实的力量冲淡了几分。
这扬州之路,虽步步惊心,但她会给自己增加一层再一层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