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了京城清晨的寂静。
一名信使浑身是土,嘴唇干裂,像个破麻袋一样从马上滚下来。
他顾不上满身的伤,手脚并用地朝宫门爬,手里高举着一卷用火漆封死的竹筒。
“云州大捷——!八百里加急——!”
那声音不像是人喊出来的,更像是用刀片在砂纸上硬磨,嘶哑干裂。
太和殿内,落针可闻。文武百官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空气沉重得像凝固的铅块。
当太监总管展开那份带着边关风沙味的战报,用颤抖的声音念出“......斩敌数万,生擒北狄靖南王......”时,压抑的寂静被撕开一道口子。
一个年轻官员没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这声响动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大殿。
“赢了!真的赢了!”
“天佑我大夏啊!”
压抑的情绪轰然爆发,官员们再也顾不得朝堂礼仪,激动地涨红了脸,相互抓着手臂,语无伦次。
站在百官最前面的李瑜和卫战,两个头发花白的老臣,激动得老泪纵横,浑身都在抖。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空无一人的龙椅,重重跪地叩首。
“陛下圣明!”
人群中,只有寥寥几人,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去,嘴唇开始发青。
吏部侍郎王仕站在队伍里,听到“靖南王”三个字时,耳中“嗡”的一声,眼前景物都开始晃动。
靖南王......被活捉了?
那他安插在云州的人,那些账本,那些信......
他不敢再想,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让他浑身僵直,扶着玉圭的手指关节捏得泛白。
旁边一个官员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王仕这才强撑着站稳,后背的里衣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早朝在一片狂喜中散去。
王仕走出宫门,被外面刺眼的阳光一晃,腿一软,几乎跪在地上。
完了。
全完了。
蔺宸没死在云州,反而立下这种不世之功。等他班师回朝,第一个要撕碎的,就是自己!
他手脚并用地爬进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车厢里,几个心腹正团团转。
“大人!怎么办啊?!”
“云州那边全栽了!靖南王那张嘴要是不牢靠,我们......”
“都给我闭嘴!”
王仕一声厉喝,眼球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等蔺宸回来,是死。现在不动,也是等死。
横竖都是死......
他眼中最后一点理智的火苗熄灭,被烧成灰的疯狂所取代。
他猛地掀开车帘,朝街角看了一眼。
一个卖糖葫芦的货郎,正低头整理着草靶子。
可就在王仕看过去的一瞬间,那货郎抬起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两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王仕的脑子里。
是影卫!
王仕“砰”地一声放下车帘,全身都在抖。
他被盯上了!
“传令下去。”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今晚动手!”
“大人!这太仓促了!我们的人还没......”
“等?”王仕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脸上的肥肉拧在一起,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等到蔺宸的大军兵临城下,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
“趁他未到,京城空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控制皇城,挟持百官!只要我们抢占先机,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车厢里,再没人敢出声。
......
官道上,大军行进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沈曼曼靠在马车柔软的垫子上,掀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那条望不到头的行军长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这趟出差可总算要结束了。】
【回去之后,必须申请年假!我要在床上躺三天三夜,谁也别叫我!】
她偷偷瞥一眼旁边闭目养神的蔺宸。
男人一身常服,却依旧坐得笔挺,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沈曼曼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胜利而有半分松懈。
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膝上,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短剑的剑柄。
【看暴君这表情,回去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唉,我这KpI怕是又要加码了。】
【命苦,眼看着肚子也要显怀,还不能躺平。】
......
一份一模一样的战报,也被送到了慈安宫。
太后坐在那张她坐了几十年的凤座上,听着小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念完战报。
“生擒......靖南王......”
“周烈......忠臣......”
小太监退了下去。
殿内一片死寂。
太后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殿顶那繁复华丽的藻井。
她穷尽一生,不惜背负骂名,牺牲一切,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只是个笑话?
她被蔺宸,被周烈,被所有人,当成猴一样耍?
蔺宸的地位,不仅没有被动摇,反而因为这场赫赫战功,变得比泰山还稳。
“呵......”
一声极轻的笑,从她喉咙里溢出。
“呵呵......”
她笑着,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笑声越来越尖,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一阵刮擦铁皮般的刺耳尖啸。
“哈哈哈哈哈哈——!”
她跌跌撞撞地从凤座上走下来,一把扯下身边那华贵的明黄色帷幔,又踉跄着扑到烛台前。
她看着那跳动的火苗,脸上的笑容变得诡异而扭曲。
“赢了又如何......”
“哀家就算是死,也要给你蔺宸送上一份大礼!”
她疯笑着,将燃烧的帷幔,奋力扔向大殿深处那些最易燃的纱帐和木制屏风!
“轰——!”
火龙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整座宫殿。
她站在烈火中央,看着周围的一切都被火焰吞噬,脸上的笑容,在火光映照下,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黑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就在太后自焚的同一天夜晚。
京城,乱了。
“当——!当——!当——!”
皇城之上,急促的警钟被疯狂敲响,尖锐的声音撕裂夜空。
“走水了——!慈安宫走水了——!”
凄厉的喊声,伴随着冲天的火光,让整个皇城都陷入混乱。
无数禁军和太监提着水桶,朝着慈安宫的方向奔去。
就在这时!
“杀——!”
喊杀声,从皇城的四面八方同时炸响!
无数穿着京城卫戍军服的士兵,举着火把,挥舞着刀剑,如开闸的洪水,从各个阴影角落里奔涌而出,朝着因救火而防备空虚的宫门发起了疯狂的攻击!
“铛!铛!”兵器碰撞的碎响。
“砰!砰!”攻城槌撞击宫门的闷响。
临死前的惨叫,宫人惊慌的尖叫,混杂在一起。
京城,瞬间陷入一片火海。
首辅府衙。
李瑜和卫战刚刚收到慈安宫失火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外面震天的喊杀声已经传来。
卫战猛地冲到窗边,看着远处皇城方向冲天的火光和喊杀声,一张老脸血色尽失。
“宫变!”
“王仕这狗贼,他竟敢以慈安宫大火为号,狗急跳墙了!”
李瑜的身体晃了晃,他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他们都没想到,王仕竟然敢如此丧心病狂!
更没想到,他动手得这么快!
蔺宸的大军,最快也要明日午后才能抵达京城。
远水,救不了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