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那通电话结束后的第三天。
家属院的宁静被一阵剧烈的引擎轰鸣声打破。
一辆覆盖着帆布的军用卡车,卷着尘土,蛮横地驶入了平日里只有自行车的土路,在一众惊愕的视线中,稳稳停在了顾砚深家的门口。
车门推开,跳下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
整个家属院的水井边、屋檐下,所有正在闲聊、洗衣的军嫂,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伸长了脖子望过来。
“怎么回事?军卡怎么开到家门口了?”
“出什么事了?”
钱嫂和李嫂也在人群里,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钱嫂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你看车上,好像还拉着个大箱子。”
李嫂的眼睛眯了起来。
“那箱子,看着跟运炮弹的差不多大,钉得死死的。”
“不会是……顾砚深犯了什么大错吧?这是司令部派人来抄家了?”
这个猜测一出,周围几个军嫂的脸色都变了。
就在这时,顾砚深家的门开了。
林晚意扶着门框,好奇地探出头。
顾砚深紧随其后,将她护在身后,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外面探究的视线,他看着那辆军卡和两个面生的士兵,眉头也拧了起来。
卡车驾驶室里,又下来一个军官。
他快步走到顾砚深面前,啪地一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顾团长!”
顾砚深回了个礼,声音沉沉。
“什么事?”
军官双手递上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
“报告顾团长!奉司令部命令,由京市空运加急转运的家属慰问品,现已安全送达!请您签收!”
“司令部?”
“空运加急?”
人群里传来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前一秒还在猜测“抄家”的钱嫂,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顾砚深接过文件,扫了一眼上面的签名和印章。
他沉默了片刻,对军官点了下头。
“辛苦了。”
那两个士兵得到指令,立刻转身,合力将那个巨大的木板箱从卡车上抬了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
箱子重重地落在了顾砚深家院子门口的空地上。
军官再次敬礼。
“顾团长,嫂子,任务完成,我们即刻返程!”
说完,三人跳上军卡,没有片刻停留,再次卷起一阵烟尘,呼啸而去。
只留下那个巨大的、神秘的木箱,和一群目瞪口呆的军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箱子上。
也聚焦在了顾砚深和林晚意身上。
“砚深,这是……”
林晚意小声问。
顾砚深摇了摇头,他也没想到,母亲的“心意”会以这种方式抵达。
他转身回屋,拿了一把撬棍和锤子出来。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他走到木箱前。
“铛!铛!”
他将撬棍插进木板的缝隙,用力一撬。
“刺啦——”
钉子被拔起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块,两块。
随着顶盖的木板被一一撬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当最后一块木板被移开,箱子里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整齐划一的倒吸冷气声。
最上面,是几匹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料。
一匹是流光溢彩的云锦,在阳光下像是流动的水波。
一匹是娇嫩欲滴的丝绸,光泽温润得能掐出水来。
还有几匹颜色沉稳的毛呢,一看就价值不菲。
钱嫂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她指着那匹云锦,嘴唇哆嗦着。
“天……天哪!那是什么布料!”
“我……我只在电影里看过!比咱们文工团台柱子身上那件最好的演出服,还要好看一百倍!”
李嫂死死咬着嘴唇,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顾砚深对那些布料看都没看一眼,伸手将它们全部抱了出来,随手放在一旁。
他又从箱子里往外拿东西。
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长条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支足有小臂粗、形态完整的老山参。
“这是……人参?”
“这么大的?得有几百年了吧!”
顾砚深没停,继续。
一盒盒包装精美的燕窝、阿胶、冬虫夏草,像是不要钱一样被他拿出来。
紧接着,是两个沉甸甸的丝绒小盒。
打开,里面是一对雕刻着麒麟的长命金锁,还有一对给婴儿戴的金手镯。
黄澄澄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到顾砚深不断从箱子里取出东西的声音。
每一件,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围观军嫂们的心上。
她们这辈子,别说拥有,就是见都没见过这么些好东西!
顾砚深将箱子里的东西都搬空了,最后,从箱底拿出一个丝绒盒子和一封信。
他把信递给林晚意。
林晚意拆开信,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信是程慧云写的,字里行间不再有任何敲打和说教,通篇都是小心翼翼的嘘寒问暖。
“……那些补品你看着吃,千万别累着自己。”
“妈给你准备了一套翡翠首饰,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当个玩意儿戴着玩。”
“你要是还缺什么,想吃什么,一定给妈打电话,妈给你寄!”
林晚意看完信,抬头看了一眼堆在院子里、像小山一样的“礼物”。
她又看了看顾砚深手里的那个丝绒盒子。
盒子里,一套通体碧绿、水头好到极致的翡翠头面,正静静地躺着。
林晚意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而蹙了蹙眉。
她从那堆东西里,只挑出了燕窝和阿胶。
“这些我留下。”
然后,她指着剩下的那一堆布料、人参和金器,对顾砚深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剩下的你看着处理吧,太多了,放在家里也用不上。”
她顿了顿,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
“要不……人参和那些布料,你挑一些送给军区幼儿园和卫生所?金锁也用不上,放着也是麻烦。”
这话一出。
李嫂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她们当成天价宝贝、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东西,在她嘴里,竟然是“用不上”的“麻烦”?还要送人?
她嫉妒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酸溜溜的嘀咕。
“装什么清高!不就是仗着有钱收买人心吗!资本家小姐的手段就是多!”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有几个字飘了出去。
正好,落入了一个刚刚路过,抱着一沓文件、穿着军装的年轻女兵耳朵里。
女兵的脚步一顿,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李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