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木市的夜,死一般沉寂。
废墟中央,那尊单膝跪地、龙翼护持的石像,成为了这片焦土上唯一的坐标。
石像表面,那行由神性火焰构成的字迹——“我在乎的人,由我来守”——仍在无声燃烧,金色的光芒如同永不坠落的星辰,映照着幸存者们劫后余生的脸庞。
时间,仿佛在这座丰碑前凝固了。
然而,对于真正的观测者而言,这静止的画面下,正涌动着比雷暴更狂乱的风暴。
每一秒过去,石像胸口那团不灭的心火,便会从坚硬的石质缝隙中,渗漏出一缕几乎肉眼不可见的银金色光流。
这光流并非消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悄无声息地钻入脚下龟裂的大地,沿着被卫宫玄强行重塑的地脉网络,精准地流向那七处由他意志锁定的“微光护盾”节点。
那里,是医院,是避难所,是所有凡人得以幸免于难的方舟。
心火之光,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加固着这些最后的庇护所。
伊莉雅丝菲尔·冯·爱因兹贝伦跪坐在石像巨大的龙翼之下,小小的身体在庞大的阴影中显得格外脆弱。
她没有哭,只是将脸颊紧紧贴在冰冷的石像脚踝上,双手则死死攥着一块巴掌大的碎石。
那是她刚刚从彻底坍塌的冬木教会废墟里刨出来的,上面还残留着卫宫玄最后一次触碰圣杯、将其捏碎时留下的微弱温度。
“哥哥……”
银发少女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的声音轻如梦呓,却带着一丝与她外表不符的、令人心碎的成熟。
“你在梦里,也会痛吗?”
她能感觉到,从这尊石像内部,正传来一阵阵连空间都为之颤抖的、恐怖的律动。
那不是生命的心跳,而是一个世界在自我重塑时的呻吟。
一滴殷红的血泪,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滴在积满尘埃的地面上,洇开一朵小小的、绝望的花。
不远处,远坂凛盘坐在一个由无数繁复符文构成的阵法中枢。
她的双眼依然蒙着厚厚的绷带,嘴角挂着一丝尚未干涸的血迹,原本充盈的魔力已然枯竭见底。
可她的十指却在以一种惊人的稳定,不断在身前的虚空中勾勒着新的符文。
每完成一笔,她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那不是魔力,而是她身为魔术师最本源的生命精血。
她在绘制一道“维生符环”。
即便隔着绷带,她也能比任何人都清晰地“看”到,卫宫玄那宛如风中残烛的生命力。
那不是衰弱,而是在向一个远超人类理解的、非生非死的状态跃迁。
她不懂那是什么,但她的本能尖叫着,一旦那缕“人”的气息彻底消散,卫宫玄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不够……还不够!”
凛贝齿紧咬,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纯至极的心头血喷洒在整个符阵之上!
“以远坂之名,启——命契共鸣!”
嗡——!
血色符文骤然亮起,化作一道无形的锁链,瞬间跨越了物质与灵魂的界限,强行将她的意识与那尊沉睡的石像链接在了一起。
刹那间,凛的脑海被一片无垠的黑暗所吞噬。
那是一片由破碎星河构成的深渊,无数英灵的残魂在其中哀嚎、沉浮。
而在深渊的中央,一头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应龙虚影,正缓缓张开巨口,一口口地、冷酷地吞噬着一座正在分崩离析的、由无数刀剑构成的“英灵王座”!
王座每被吞噬一分,应龙的身躯便凝实一分,其上的神性纹路也愈发璀璨。
而在那深渊的最尽头,站着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背对着她,仿佛亘古便立于那里,身上散发着连神明都要为之战栗的孤寂与虚无。
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窥探,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仿佛由宇宙风暴摩擦而成的声音低语:
“别再靠近……”
“……接下来的路,会烧死你。”
“噗——!”
现实中,远坂凛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链接被瞬间切断。
她浑身剧烈颤抖,几乎要昏厥过去。
然而,她那苍白如纸的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凄美而决绝的笑容。
“那就……一起烧死好了。”
就在凛的誓言响彻废墟的同一时刻,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降临在百米之外。
苍崎青子,第五魔法使。
她悄无声息地落地,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没有靠近,只是迅速地在石像周围布下了三层肉眼不可见的“现实锚定结界”。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摘下那副早已布满裂纹的墨镜。
当她的双眼直视石像的瞬间,那对见证过无数奇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在她眼中,那根本不是一尊雕像!
那是一座正在以几何级数自我增殖、自我重构的“活体圣域”!
那道道流向城市各处的心火光流,根本不是在加固什么护盾,而是在构筑一个庞大到覆盖整座城市的“神经脉络”!
每一次石像心火的搏动,都引发着整个冬木市空间基盘的微弱共振!
“这不是进化……这是文明级别的跃迁!”
青子冰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敬畏。
“他……他在用一个人的身体,模拟整个英灵座的运转逻辑!”
她沉默了许久,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天人交战的抉择。
最终,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通体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子弹,轻轻按入了脚下的地面。
“若你醒来时,还记得自己是谁,它便永远沉睡。”她冷声自语,像是在对石像,又像是在对自己下达命令,“若你失控……这颗‘断罪之钉’,会替这个世界按下终止键。”
夜,更深了。
一群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借着废墟的掩护,朝着中央的石像快速逼近。
他们是收到时钟塔密令,前来回收“兽之素体样本”的魔术师。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苍崎青子布下的结界范围时,一道几乎完全透明的身影,拄着一杆赤红的长枪,拦在了他们面前。
是Lancer,库·丘林。他最后的执念残响。
“退下。”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风中残烛,“这一夜,谁都不准碰他。”
为首的魔术师发出一声冷笑:“一个连灵基都维持不住的残影,也敢阻拦协会的回收部队?那尊石像可是潜在的人类恶!是必须被封印的灾难!”
话音未落,Lancer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手腕轻描淡写地一抖。
一道快到极致的赤红魔力,如同一道精准的激光,瞬间贯穿了说话那名魔术师以及他身后两名同伴的咽喉。
三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魔术师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做完这一切,Lancer的残影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起来。
他遥遥望向那尊石像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英雄……从来不是被选中的。”
“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话音落下,他那最后的执念,终于化作漫天飞舞的赤红色光点,彻底消散在了冬木市的夜风之中。
仿佛是回应着这位英雄最后的敬意,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卫宫玄已彻底沉寂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世界最深处的搏动,从石像胸口猛然爆发!
那团燃烧的心火,竟然违反了所有能量定律,开始疯狂逆流回溯!
无数道原本流向城市各地的银金光流,汇聚成一股洪流,沿着地脉的轨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悍然逆冲向那遥不可及、连魔法使都无法轻易触碰的——根源之涡!
遥远的爱因兹贝伦城堡密室中,负责监控的助理芮娜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脸上写满了惊骇与狂热。
“报告!目标个体虽未苏醒,但其‘原初之核’已脱离被动守护状态,开始自主、高效率地吸收现世游离的神性粒子!”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条疯狂飙升的数据曲线,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编织‘枷锁’的程序被强行覆盖!第二十道束缚人类恶的锁链……正在由他自己,亲手编织!”
与此同时,冬木市的废墟之上。
那尊亘古不变的石像,其面部覆盖的石质层,忽然发出了“咔嚓”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
一道裂纹,从他的眼角蔓延开来。
他那紧闭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仿佛在深沉的梦魇中,终于做出了某个最后的决定。
下一秒——
遍布全城的七处“微光护盾”节点,那原本稳定燃烧的银金色火焰,在同一时刻,骤然熄灭!
紧接着,又在零点零一秒之内,轰然重燃!
只是这一次,火焰的颜色,已不再是象征守护与希望的银金,而是化作了深邃、粘稠、如同万物初生与终结之时的——深渊血红。
那,仿佛是一颗颗真正开始搏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