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阿石按照程文垣的吩咐在火塘边架起一个陶罐,把赵尔忱他们采回来的草药洗干净放进去,又加了满满一罐水,不一会儿药香就弥漫了整个吊脚楼。
程文垣蹲在寨老身边,侍从小心地卷起他的裤腿,寨老的膝盖又红又肿,皮肤紧绷得发亮,轻轻一碰,寨老就疼得皱起眉头。
程文垣从另一侍从手里拿来晒干的艾草,“忍着点,艾灸时会有点烫,但是能打通气血。”
艾草点燃后冒出袅袅青烟,程文垣用筷子夹着艾条,在寨老的膝盖上方慢慢移动。
寨老起初疼得直咧嘴,过了一会儿才缓和了神色:“不那么疼了。”
旁边几个妇人看得眼睛发亮,其中一个妇人小声说:“我这膝盖也肿了好几天了,能不能也给我熏熏?”
程文垣点头:“可以,草药还多着呢。”
然后把筷子和艾条交给了侍从,让他们几个去帮忙,不然光靠他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另一边,阿乌在田阿婆的吊脚楼里耍起了脾气,他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进去,只让阿吉在外面守着。
田阿婆的孙子小石头趴在门缝上往里看,只见阿乌拿着大树枝在屋里跳来跳去,嘴里喊着听不懂的咒语,火塘里烧着黑黢黢的草药,浓烟呛得田阿婆不停咳嗽。
“阿乌爷爷,我阿婆快不行了,你别烧了。”小石头拍着门哭喊。
阿吉却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别闹,阿乌叔在驱鬼,你再闹,恶鬼会缠上你的。”
傍晚,赵尔忱正指导小果帮人熏洗关节,小石头哭着跑过来,一把抱住赵尔忱的腿:“哥哥快救救我阿婆,阿乌爷爷把我阿婆的嘴撬开,喂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阿婆连气都喘不上了。”
赵尔忱跟着小石头往田阿婆家跑,程文垣、宋言英和寨民们也都跟着跑了过去。
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阿乌的声音:“别吵,这是仙药,喝下去就能驱走恶鬼,她不动是因为恶鬼正在挣扎。”
赵尔忱让到一边,身后的陈五一脚踹开门,众人冲进去一看,田阿婆躺在床榻上,嘴角流着黑色的液体,眼睛紧闭着,已经没了呼吸,阿乌手里还拿着一个空碗,碗底残留着黑色的药渣。
赵尔忱厉声问:“你给她喝了什么?”
阿乌被他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不知道,我师父教我的,我师父说这东西能驱鬼。”
程文垣跑过去闻碗底的药渣,脸色骤变:“这是附子,附子有毒,稍微多一点就能把人毒死,你给阿婆喝这么多,你这是在杀人。”
程文垣摸田阿婆的颈动脉,又探了她的鼻息,摇了摇头:“已经没气了,要是早点正常医治,她根本不会死。”
小石头扑在田阿婆身上,哭得撕心裂肺:“阿婆,你醒醒啊,我再也不调皮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寨民们看着床榻上的田阿婆,又看了看阿乌手里的空碗,都明白了过来,之前跟着赵尔忱和程文垣治病的人,寨老的痹症已经好了不少,几个妇人的膝盖也能正常走路了,阿乌治的田阿婆却没了性命。
“你这个骗子,”阿贵气得眼睛都红了,冲上去一拳打在阿乌的脸上,“我娘当年就是得了咳喘,你也是喂她喝了这种黑糊糊的东西,她当天就没了。我一直以为是我娘命不好,原来都是你害的。”
因为阿贵在阿乌跳大神后好起来了,所以他一直以为阿乌有真本事,只是他娘命不好,才救不了,如今看来阿贵病好纯粹是阿乌运气好。
这几年被阿乌治的病人都是这样的,自己好起来的都以为是被阿乌治好了,病死了的被认为是命不好,阿乌就这样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寨民们也都愤怒起来,冲上去就是一顿打,阿乌被打得鼻青脸肿,抱着头想往外跑,却被寨民们拦住,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最后还是寨老开口:“别打死他,让人带他去官府。”
其实如果赵尔忱等人不在场,寨老是不会阻止寨民发泄愤怒的,但赵尔忱等人毕竟是读书人,寨老想着还是用读书人的方式来解决此事。
火塘里的柴火还在烧着,草药的香味混着悲伤的哭声,赵尔忱拍着小石头的背,心里满是遗憾,如果她早点争取到能给田阿婆治病,老人家就不会死。
程文垣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拿出那本医书,又从里面抽出几张纸,上面是他这些天画的草药图,标注着草药的形状、生长的地方和用法。
他走到阿石面前,把医书和图纸一起递给他,阿石是寨里识字最多的少年,当年跟着宋时沂认过几个月的字,能勉强读懂医书里的内容。
“阿石,”程文垣很郑重,“这本书里记了很多治病的方法,这些纸上画的是草药,后山都能找到,你好好学,将来给寨里人治病,行不行?”
阿石接过医书和图纸,紧紧抱在怀里,他用力点头:“我一定好好学,我每天都去后山认草药,把书里的法子都背下来,将来给寨子里的阿爷阿婆、阿叔阿婶治病,再也不会让他们被巫医治死。”
寨老走过来摸了摸阿石的头,对寨民们说:“从今天起,阿石就跟着书学治病,咱们凑点粮食给他,让他安心读书。宋先生带咱们修沟渠,宋先生的学生又给咱们留下医书,咱们不能辜负他们的心意,咱们自己也要支撑起来。”
寨民们纷纷点头附和,表示对寨老的决定没有异议。
接下来的几天,赵尔忱带着阿石去后山,教他辨认草药的形状:“川贝叶子是长圆形,开白色小花,根部像珠子;桔梗叶子边缘有锯齿,开蓝紫色花,根是圆柱形。”
程文垣教阿石怎么煮药:“不同草药煮的时间不一样,像透骨草要煮半个时辰,艾草煮一炷香的时间就行,煮久了药效就没了。”
宋言英也没闲着,他拿出笔墨纸砚,教阿石写药方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