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叹了一口气,难过地皱起眉,也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忽然发难似的踹了一脚桌子:“打打打,成天他娘的打!就为了几个北面的匈奴,咱们都别过日子了!”
“几位客人啊,你们不知道啊!如今的日子,除了那些官老爷还有个活头,我们这些人,都是数日子过的!”
王婉和周志对视一眼,后者好奇地凑上去:“怎的意思?”
“哎,前几年赵家不是把北川收复了吗?当时杀了不少北川那些世族,我们还都觉得,赵家确实是厉害的。没想到不过几年的功夫,赵家就比当年那边北川的世族还要过分了!”
“他们做了什么?”周志小心翼翼地问道。
“做了什么?他们把当年北川那些什么王家李家杨家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提起这件事,老板气恼得胸膛起伏不定,“前几年说打仗,就把田赋上调到六成。中间还大大小小每一层搜刮一些,最后结果就是老百姓种了地出来,自己连口饭也吃不上,”
“六成?这么多?”王婉插嘴,“这要把老百姓口袋都掏空了吧?交得上来吗?”
“这哪里交得上来啊!最开始一年拼拼凑凑还能凑活着补补齐,心想打个仗最多咬牙坚持一两年吧?结果这都四年了,当年涨上去的部分一点没说要降下来,而且随着很多田地荒废,每家均摊的还越来越高。好多人抛下田地跑了,还有些就把自己的地给当了,到最后简直就是乱套,到底收多少谁也说不清楚,跟土匪似的冲到人家家里,有多少就收多少。”
“谁都知道完不成,谁都看到了就是收不上去,但是官老爷可不敢为我们说点什么,最后苦的也只是平头百姓,反正谁在乎我们的死活呢?”
老板说着,抱怨连连的,说到动情处险些没有掉下眼泪来。
白午听着,也跟着难受起来,连忙给老板又满了一杯酒:“老板,喝口酒暖和暖和身子……你们这些年,当真是受苦了啊。”
老板擦擦眼眶,叹了一口气。
“当年日子是还可以的,我们家靠这个小客栈养活了三代人,当时日子不错,生意也好,客商多,住店的时候有不少您这样阔绰又体面的贵人。几年前,我们开店攒了好些钱,买了五亩水田,本想着今后多少有个保障吧,结果第二年开始,税一年高过一年,最后去年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就做主把地卖了,一家人重新靠着这家小客栈过日子。”
“这两年,连客栈的生意也是一年比不过一年了——大家都没有什么钱了,谁住店呢?”
王婉想起来二楼这薄薄一层灰,心里似乎也有了些解答。
白午有些走心了,听到老板这么说,很替对方担忧起来:“那老板你怎么办呢?”
“我们家家底还行,也有个出息的外甥在城里帮郡守老爷做事情,到底还能过。而且我们一家子也没有南岸的亲戚,这么多人过去了万一没个着落那就真的完蛋了——先这么走一步看一步吧,余下的只能交给老天爷了。”
老板说着,目光不由得怅惘起来。
“几位贵客啊,我也是多嘴几句——眼下延州可没什么生意可做,你们可以去城里碰碰运气,但是除了那几家以外,大家饭都吃不上了,哪里还有钱买什么珍珠啊,你们还是回去吧。”说罢,大概是觉得自己十分扫兴,老板连忙摆手,“不过这都是我这小老头的见识,我们这种人从来看得不远的,几位就当我多嘴了吧。”
老板大约是很久没有做这么大的生意了,这一顿安排得十分妥当而丰盛,几人吃完之后都有些撑着,王婉提议众人下楼消消食,几人欣然同意,老板也喊了夫人和儿女出来与几人交谈认识,还特地泡了茶来款待客人。
就这么聊着天,不知不觉便月至中天,众人都有些困倦,预备着回去休息,客栈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老板的儿媳妇刚刚要站起来,便被丈夫一把拦住,男人示意妻子抱着孩子等着,便高声回答:“来了来了,您稍等啊。”
他走过去,小心地推开门,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油嘴滑舌的声音:“哎哟,大哥您行行好,我赶了几天路了,您给口饭吃行不行?”
王婉一听那个声音,忽然似乎意识到什么,站起来冲到门口:“是你!”
过了好几年,当年乔州城那个算命的骗子似乎也老了一些,看到她惊讶地瞪了眼睛,随即提高声音:“哎哟,这不是咱们大越的鸾……”
“你给我把嘴闭上!”王婉咬着牙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
“什么乱?”周志走过来,看了看面前衣衫褴褛的算命人,又好奇地看向王婉,“王大……表妹,这位先生你认识?”
“当年年轻,去城里玩的时候找他算过命。”王婉对对方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许对方多说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讨生活嘛。”算子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腆着脸凑上来,“既然是旧相识,劳烦小姐赏口饭填饱肚子吧。”
王婉对这人谈不上喜欢,但是当年也确实觉得他似乎有些东西,于是回过头看向周志:“表哥,这先生是有些能耐的,虽然油嘴滑舌,但是多少为我解开了一些心中疑惑,能不能收留他一晚?给点吃的喝的?”
周志对算命先生也有些好奇,随即点点头。
王婉自己掏了荷包,给掌柜的数了一吊钱:“麻烦您弄点热汤饼,再开个房间。”
那算命的在门口作揖,千恩万谢地说着漂亮话:“哎哟,小姐您真是仙女的脸蛋菩萨的心肠,当年咱就说您是要有大出息的,如今到底是成真了不是?”
王婉听着他说话牙都酸:“行啦,几年前就说这些话,现在还说着——当时阿瘦不是劝你找个正经营生吗?你也真是的!”
算命的哈哈笑了几声,走进院子里盘腿坐下来:“咱们这个行当,本就是泄露天机,几个能善终的?这事儿就不劳小姐您来操心了——您眼下要操心的事情可多,就别在咱这里浪费功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