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天色一点点昏暗下去,王婉的心吊在嗓子眼,手上都忍不住发抖起来。
——是啊,她为什么要犹豫呢?她之前都骗过吴宝贵了,就证明她起码知道君侯的如夫人是王家的,已经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好犹豫的?
忽然,她微微愣住,一个更加诡异的想法顺着脊背爬上来。
——赵霁在策她!赵霁为什么要策她?她身上如今应当没有可疑之处,赵霁何必这样试探呢
赵霁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撕了橘子上面的丝络,又掰了几片,对着王婉的方向瞟了一眼,轻声说道:“伸手。”
王婉仿佛一下子被唤醒了似的跪下来,将双手高举过头顶:“大司马恕罪!”
赵霁笑了笑,将几片橘子放在她的手心里:“好好说着话,你犯了什么罪?”
“民妇,民妇隐瞒了事情!”王婉额角沁出汗水,她一咬牙,闭起眼睛硬着头皮开口,“民妇其实知道如夫人与民妇同名!”
“哦?”赵霁语气透着几分好奇,“你知道?”
王婉摇摇头,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一副惶恐又驽钝的表情:“之前我去镇上买东西,有个过路的读书人听到我的名字,就说这名字取得祥瑞,说北川有个小姐也叫王婉,据说是鸾鸟转世,大司马平定北方战乱,圣上把那位小姐赐给大司马,后来民妇遭遇了吴大人那事儿,便灵机一动说了谎。”
说着,王婉有些怯懦地低下头,嘀嘀咕咕解释:“刚刚只是一下吓住了,这名字太富贵了,我不敢说……”
赵霁听着,总算哈哈大笑起来,伸手虚扶了一把:“一个名字而已,瞧把你吓成什么样子了?起来吧,叫别人看了还以为我这主人欺负客人呢。”
王婉这才期期艾艾站起来,手里捏着橘子,局促地站着。
赵霁看着王婉手足无措的样子,似乎颇为受用:“你瞧你那样儿,你对付那位吴大人的气势哪里去了?坐吧——”
王婉这才犹犹豫豫坐了下来,却仿佛如坐针毡似的。
赵霁撕了一片橘子自己吃下,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即扭过头:“你吃橘子啊?”
王婉神态依旧有些六神无主,听到赵霁这么说便匆忙将几片一起塞在自己嘴里,咬开的一瞬间便被酸得一个激灵:“唔!”
听到她不满的声音,赵霁这才哈哈笑起来,扶着石案凑近些问:“甜么?”
王婉捂着嘴,酸得眉头都被皱起来了:“……回大司马,甜。”
赵霁似乎从这个恶作剧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随即指了指手边那碟橘子,嘱咐身后随从:“去换一些荔枝来。”
那下人似乎错愕了一瞬,随即躬身答应。
不一会,一小碟荔枝便被送上来。不过十几颗,粗糙的外皮是铁锈似的红色,放在一只墨色绣金的盘子中央,底下还垫着一层冰。
赵霁自己先挑了一颗,示意王婉也拿一颗:“荔枝可是好东西,可惜放不住,又只长在琼州,我们北人也是没有口福。宫里娘娘们喜欢荔枝,但是架不住舟车劳顿,也不能日日吃到。一年左不过一车送往京城,到了地方还能存着半车好的已经不容易。”
“圣上怜恤本官当差辛苦,特地赐了我两斤尝个新鲜。正好咱们刚才吃了酸涩之物,现在吃荔枝,最是适合。”
王婉连忙摆摆手:“大司马,这太贵重了。”
赵霁笑了笑,将手里那颗递给王婉:“尝尝——你差点为了这玩意丢了性命,就不想咬一口它报复回去?”
王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轻声道了谢,低下头咬了一小口,那甘甜的汁水便飞溅进口中,果肉在牙齿间微微弹了一下,回味还有一丝清新的酸,恰好中和了甜腻,让人口舌生津。
“甜么?”
王婉这次真心地点了点头:“回大司马,甜。”
“你吃起来,应当比我吃着更甜些。”赵霁笑着瞟一样王婉,给自己也剥了一个,小口享受起来,“也可能多了些畅快?”
王婉犹豫了片刻,轻轻摇摇头:“应该没有吧。”
赵霁神态有些好奇:“不高兴吗?我每次手刃反贼外敌,享受着他们收缴上来的东西,都会觉得似乎格外美味一些?”
王婉还是摇摇头:“可能民妇比较驽钝吧?民妇总觉得,东西是东西,人是人。这荔枝,或许也未必愿意千里奔波去往京城,它只是,没有办法而已。”
赵霁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会王婉:“你说你,自小在清河县长大?不曾离开过?”
“回大司马,最近才和夫君去了一趟乔州。”
“那这是你第一次到长河北岸?”
王婉点点头,模样很乖顺。
“你觉得北岸的生活怎么——”
“夫人!夫人稍候!”忽然,不远处传来侍从的阻拦声,王婉循声看去,赵霁却不动声色,又拿了一颗荔枝剥了起来。
一位穿着绫罗绸缎的明艳女子走过来,在看到王婉的一瞬间,她猛然愣住,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僵立在原地。
——感情就是你暴露的啊!
王婉在内心一阵呐喊,心里却有了些底气,有点茫然地看着对方,片刻后连忙拱手打了个招呼:“夫人好,夫人好。”
那美丽的妇人就这样惊恐而无措地盯着王婉,就仿佛要把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你……”
“夫人?”王婉装聋作哑,战战兢兢拱手,连连赞叹,“传言果然没说错,夫人美得当真像是祥瑞的仙女似的。”
然而,那位尊贵的夫人还是没有接上她的话,她仿佛整个人都被面前的状况吓到抽离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伸出手指,颤抖着指了指王婉:“你……”
王婉急得额头都在冒汗,心里暗自骂对方“莫不是秦舞阳转世”。
她刚想要说些什么把这个场面含糊过去,就听到背后传来赵霁的笑声,他缓缓站起来,背着手走到两人之间,瞧瞧自己的侧室,又带着几分戏谑看向那个农妇:“俩人同名同姓,到底是有些缘分在的。”
“婉儿,你怎么如此紧张?莫不是之前曾经见过这位夫人么?”
王婉这个时候才仿佛忽然回过神,用力摇摇头:“没有,我没有见过她。”
她惊恐地瞟了一眼王婉的脸,喃喃重复一句:“我没有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