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珍这一击,恰好戳中了柳馨儿最深的软肋。她当年不敢报官,家中更是竭力遮掩她被掳的丑闻,甚至对外编造了“感染风寒、卧床静养”的借口,为的就是将那段过往彻底尘封。
此刻她百口莫辩,若拿不出她曾身陷清风寨的实证,那所谓“举报县主是匪寨余孽”的说辞,便成了毫无根基的无稽之谈,连半分的说服力都没有。
“蠢货!”京兆府外的墙角阴影里,墨书冷眼看着堂中发生的一切,见柳馨儿竟被宝珍三言两语就逼得阵脚大乱,只剩下慌乱无措,忍不住低骂一声。
这般沉不住气,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墨书唇边很快就勾起一抹笑,幸好,世子早有安排。他的目光遥遥落在镇定自若的宝珍身上,暗自冷笑:和安县主,这出戏,可还没到落幕的时候。
长公主目光落在沉默着垂首的柳馨儿身上,“府尹,如今证人连自身证词的根基都无法证实,她这状告,还算作数么?”
“自然……自然是不作数的!”府尹忙不迭应声,指尖攥着袖角,悄悄抹去额角的冷汗,连头都不敢抬。
“既如此,”长公主抬眼瞥他,“府尹还愣着做什么?该如何判,便速速定夺。”
“是是是!下官这就判!”府尹慌忙应下,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宣判:“今有豫州商户之女柳氏,捏造事实、伪造供词……”
“我能证明。”
一道细微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柳馨儿仍垂着头,发丝凌乱地覆在脸上,声音轻得像蚊蚋,却清晰地传到了公堂之上每个人的耳中。
柳馨儿唇边勾起一抹近乎癫狂的笑,缓缓抬头,目光如淬了毒的针,死死盯着宝珍,一字一顿,“我——能——证——明。”
……
柳府厢房内,柳馨儿双目赤红如血,状若疯癫。她猛地抬手,将桌上的茶盏、架上的青瓷花瓶尽数扫落在地,碎裂声刺耳惊心。
“贱人!贱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可任凭屋内闹翻了天,门外的丫鬟们却充耳不闻,反而凑在一起,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屋里:“二小姐如今还摆着嫡女的架子呢,真是笑掉人大牙。”
“就是说,许少爷那般门风清正的人家,怎会要一个被土匪掳走过的女子?清白都没了,还想攀高枝。”
这屋子的门窗本就不隔音,字字句句都像刀子般扎进柳馨儿心里。
她踉跄着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几乎嵌进皮肉,嘴里不停喃喃:“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什么都没发生,我没有失了清白……”
可辩解终究是徒劳,这些话她不知说过多少遍,却从未有人肯信,连亲生父亲都对她避之不及。或许他心里是信的,可在他眼中,被掳去过匪寨的女儿,早已与失贞画了等号,使家族蒙羞。
柳馨儿猛地咬住自己的胳膊,用剧痛压抑住喉间的呜咽,将沉闷的哭声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嘴角却溢出细密的血珠。
可门外丫鬟们肆无忌惮的议论,仍像魔咒般挥之不去。
“还是大小姐知书达理,性子温婉,才配得上许公子那样的人物。”
那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总在她耍小性子闹脾气时,无奈又纵容地笑着,抬手轻轻敲敲她的额头,“馨儿,不要淘气。”
每回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都裹着化不开的温柔,郑重又笃定地对她说:“你会是我的妻。”
那本是我的未婚夫啊!他们青梅竹马,两心相许。柳馨儿心头一阵剧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臂被她咬得血肉模糊,她却似毫无知觉。
“虽说大小姐是庶出,可比起二小姐的娇纵蛮横,不知强了多少倍,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和善。”
“如今可不一般了,老爷越发看重大小姐,连与许家的婚事,都改成大小姐去了呢!”
门外传来丫鬟们清脆的笑声,落在柳馨儿耳中,却比任何嘲讽都更让她绝望。
在那暗无天日的贼窝里,她被囚了好些天,日夜盼着爹娘能来救她,可始终没等来半分音讯。
她以为是家人寻她不得,便拼了命地逃,鞋底磨烂了就赤着脚跑,脚掌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终于跌跌撞撞逃回了家。
可推开家门,迎上她的不是担忧与心疼,竟是满院的喜气洋洋。她那庶出的长姐,正亲昵地依偎在父亲身侧,一派父慈女孝的和睦模样。
父亲脸上的笑意,在瞥见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那一刻骤然凝固。下一秒,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力道重得让她踉跄着跌坐在地。
“孽女!你这般模样,还有脸回来!”
直到这时她才知晓,父亲早已收到清风寨送来的赎人信,却从未想过要救她。她疯了似的扑上前质问,歇斯底里地哭喊,问他为何如此狠心。
最终,她被强行关进了房间。可送进来的,不是为她补身子的吃食,不是安抚她的温言,而是一尺冰冷的白绫,无声地昭示着她在家人心中的“归宿”。
为什么?昔日里她是父亲捧在掌心的嫡女,那些千娇百宠难道全是假的吗?
她不要死,绝不要!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何要为这桩强加于身的屈辱,赔上自己的性命?
她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将那尺逼命的白绫视作无物。被囚的日子里,没人给她送水送吃食,她便咬牙忍着,哪怕饿得奄奄一息,哪怕浑身脱力,也不愿就此认命赴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推开,她恍惚抬眼,只见母亲额头还留着未干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却快步扑过来,将奄奄一息的她紧紧搂进怀里。
感受着怀中温热的触感与颤抖的怀抱,她才终于有了一丝重回人间的真切错觉,僵硬的身体缓缓松懈下来。
往后的日子里,父亲的宠爱成了泡影,嫡女的尊荣荡然无存,连母亲这个正牌主母,在府中也因她而渐渐处处受制、步履维艰。
直到后来她才知晓,至少母亲对她从未变过。她被掳走那日,母亲哭到昏厥,却被父亲强行禁足;她在屋内被关着多久,母亲便在门外跪了多久、磕了多久。
原来这世上,仍有人将她放在心上,拼尽全力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