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一道高大的身影从竹林深处的暗影里走了出来。
宿休野生得极高，身形挺拔如松，玄色的衣袍衬得他肤色冷白，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眉峰如刀削，眼尾微挑，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峻。
江攸本就矮小，站在他面前，堪堪只到他大腿的一半，仰头看他时，只能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
一看到脚边的小团子，宿休野那张素来冷峻的脸，竟微微柔和了些许。
他垂眸看着她，抬脚轻轻撞了撞她的小身子，力道极轻，却还是让江攸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小胳膊乱挥着才稳住身形。
宿休野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
江攸晃了晃身体，站稳后，仰着头努力去看他的脸，可视线里只有模糊的下巴和喉结。
她索性往前凑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宿休野的脚背上，小手抱着他的小腿，声音跟含了块糖似的，甜得发腻：
“阿宿哥哥，抱。”
说完，也不管宿休野愿不愿意，就那样黏糊糊地扒着他的小腿，跟块甩不掉的年糕一般。
宿休野被她这黏糊的模样逗笑了，低沉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带着几分沙哑的磁性。
他微微弯腰，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江攸环着他小腿的两手之间，稍一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
是极标准的抱法，怕她坐得不舒服，特意让她坐在自己的小臂上，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腰，稳稳当当的，半点没让她晃悠。
空出来的那只手也没闲着，宿休野先是伸出指尖，轻轻捏了捏江攸的脸颊。
她的脸颊软乎乎的，好像捏着一块豆腐，能掐出水来。
随后又用指腹点了点她的鼻尖，凉丝丝的触感，惹得江攸缩了缩鼻子，咯咯地笑。
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眉眼间的冷峻未散，可手上的动作却兴致勃勃，一会儿碰碰她的小耳朵，一会儿戳戳她的小手心，最后又回到她的脸上，看着被自己揉得泛红的脸颊，才堪堪收了手。
“你师姐走了？”
宿休野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其实他早就倚在竹林里，将方才山门阶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素来不怎么习惯跟这般小的孩子说话，思来想去，也只能找了个最直白的话题。
“嗯嗯！”
江攸忙点头，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发丝蹭过他的脖颈，带着淡淡的香，
“小齐师姐跟我说，师姐要去青苍山，要去十天呢！”
宿休野的动作顿了顿，眉峰微挑。
青苍山的妖兽作乱，不过是些低阶妖兽，以宋今也的修为，三四天便能处理妥当，何来十天之说？
想来是哪个弟子随口哄孩子的话，竟被江攸当了真。
江攸却没察觉他的异样，坐在他怀里晃了晃小手，声音压得低低的，却难掩雀跃：
“我们可以回阿宿哥哥家去做客啦！”
宿休野垂眸看着怀中的孩子，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是盛了满山的星光，脸颊因为兴奋泛着红晕。
他忍不住提醒：“你师姐让你不要乱跑。”
江攸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显然对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十分熟练。
她还煞有介事地伸出小手，拍了拍宿休野的肩膀，动作模仿着大人的模样，却因为手短，只拍到了他的胳膊，声音带着点小得意：
“没事的，只要不让师姐知道就好啦。”
宿休野沉默了。
他总算明白，江攸这看似乖巧，实则骨子里带着点小狡黠的性子，竟是从小就有的。
他倒是想把江攸拐回境渊养几天，但自己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就又回去了，到时候若是他走的突然，江攸没被他送回来，眼下她那几个师兄师姐也还没日后那般强大，只怕是不好。
但触及到江攸有些兴奋的小眼神，宿休野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宿休野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叮嘱道：
“只能去半天，日落之前，必须回来。”
只可惜江攸压根没听进去“半天”这个限制，只听见了“可以去”三个字。
她兴奋地在宿休野怀里扭来扭去，小手拍着他的胸膛，欢呼道：
“好耶！阿宿哥哥最好啦！”
许是被她这般鲜活的情绪感染，宿休野心头的那点顾虑，竟也淡了几分。
毕竟江攸体内是有龙族血脉的，在龙渊也算是一只幼崽，若是他真的回去了，龙渊那群家伙也会好好养着这只幼崽。
也不用担心江攸会在他离开后出事。
江攸还在他怀里碎碎念，小嘴巴不停歇：
“太好了阿宿哥哥，你是我第一个去做客的人！以前我都只能听小齐说，他常去他朋友家做客，有好吃的点心，还有好玩的玩具，我却从来没去过。”
宿休野习惯了小孩子这般稚气的话语，即便他素来不擅言辞，也还是从喉咙里发出浅浅的语气词，回应着她的碎碎念。
江攸也不在意他的回应简短，依旧趴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软软糯糯的：
“门中的师兄师姐们，都只喜欢逗我。他们逗我，看我急了哭了，就笑，他们开心了，可我一点都不开心。”
宿休野的脚步顿了顿，竹林的风掠过，卷起她的发丝，贴在他的颈侧，带着温热的触感。
他敏锐地察觉到，怀中小孩的声音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低落，不再是方才的雀跃，反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安抚：“江江？”
江攸哼哼唧唧了几句，声音闷闷的，宿休野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正要开口追问，脸颊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是江攸凑过脸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大口。
软乎乎的唇瓣贴在他冷冽的皮肤上，甚至留下了一点亮晶晶的口水印。
宿休野彻底愣住了，周身的冷意瞬间散去，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江攸却像是做了件极勇敢的事，小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委屈：
“他们只把我当好玩的小玩意儿，逗够了就丢在一边。”
“只有阿宿哥哥，会认真听我说话，会陪我玩，我喜欢跟你玩。”
宿休野的心像是被这孩子气的话和动作揉软了，软得一塌糊涂。
他稍加思索，便明白了江攸的心思。
山门里的师兄师姐，虽无恶意，却总把她当小孩子逗弄，从未真正在意过她的情绪。